而真正让他骇然的,是床前那片泥地上,竟烙印着一圈完整清晰的足迹。
那足迹不大,赤着脚,每一个脚趾的印痕都分明可见。
他瞳孔骤缩,这圈足迹的大小和形态,竟与多年前那个从村中走出的少年最后留下的脚印,分毫不差。
异象并未就此停止。
第三日寅时,天色未明,以砍柴为生的王樵夫照例背着斧头上后山。
行至断桥边,他习惯性地坐下歇脚,无意间一瞥,却见自己的影子在微曦中被拉得极长,诡异地投在桥面之上。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影子竟显现出双重轮廓——一层是他自己粗壮的身形,另一层,却是一个瘦削的、赤着脚的少年虚影,正从他的影子里缓缓“走出”,一步步向前行去。
王樵夫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他屏息的片刻,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从脚底升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的右脚竟不由自主地抬起,然后重重落下,精准地踏入了地面上一处肉眼完全看不见的凹槽之中。
“叮。”
一声极轻、极细微的声响,从断桥之下腐烂的根须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真的响起了,更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震动了一下,如同悬挂了千百年的锈铃,被风吹动,却只发出了临近破碎前的一丝呻-吟。
然而,随着这一声轻响,周遭的风似乎变了。
原本杂乱无章的山风里,多了一丝稳定得可怕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像是谁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地延续着。
当夜,村东头的张屠户家,独子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嘴里却反复喊着“冷、冷”。
张屠户的婆娘心急如焚,忽然想起村里流传的怪事,便学着旧例,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孩子抱到门槛外的泥地上,让他的双脚悬空,贴着地面。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那股源自地心的暖流似乎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孩子的体温迅速回落,原本痛苦的表情也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再去查看,发现昨夜脚下那滩因潮湿积起的水洼,竟自行排列成了三步小小的足迹,水渍的末端,直直指向村外孤庙的方向。
更令人称奇的是,在那三步足迹的边缘,水的表面张力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薄膜,上面竟浮现出难以辨认的符文,仔细看去,是三个极小的字:我在走。
闻讯赶来的族老看到这一幕,浑身剧震,他跪倒在地,伸出干枯的手指触摸那水渍构成的文字,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喃喃自语:“他不是回来了……他根本,从来就没停过。”
与此同时,无人问津的义庄后山,那株本该枯死的透明藤蔓,不仅没有丝毫颓败之象,反而生出了七条新的分枝。
这七条分枝如灵蛇般在土中穿行,精准地缠绕上了代表村庄界限的七处界碑底部。
每逢寅时,当那心跳般的节拍响起,七块古老的碑石便会随之微微颤动,粗糙的石面上,会浮现出极淡的、血丝般的纹路。
那些纹路交织盘错,最终都会组成三个重复的字样:承者无名。
村里一个胆大的青年,对此事好奇到了极点。
他趁着夜色,偷偷凿下了一小块界碑的碎石,回家后研磨成粉,冲水服下。
药粉入腹,他并未感到不适,反而立刻陷入了沉睡。
在梦中,他看见自己身披一件破旧的灰袍,手中拄着一根白骨制成的长杖,正沿着一道由无尽白骨铺就的阶梯,一步步向下走去。
他的身后,跟着成千上万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寂静无声。
就在他从这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的刹那,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一道灼热的痛感传来。
掌心之中,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弧形血纹,那形状,与村口义庄的门梁弧度,一般无二。
也就在这青年惊醒的同一刹那,远在千里之外,幽都边缘的林青竹,猛然回过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阴冷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大地之上,一道由无数铃舌草叶片拼成的路径,正从幽都的门口,一路延伸向人间村落的方向。
所有的草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低伏,仿佛在迎接,又像是在指引。
林青竹伸手,在虚空中轻轻抚过,仿佛在触摸一个不存在的同行者的肩膀。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释然与决绝:“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成了送别的道。”
话音落下,他向前迈出一步。
身影在落步的瞬间开始变得虚幻、淡薄,唯有一声清晰的脚步声,笃定地响起。
这一声,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与千里之外,那个村庄地底深处,某一条核心根须的搏动,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整个村庄地下的根系网络,在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指令。
那股传递了数日的暖流瞬间沸腾,那个沉稳的心跳节拍骤然一停,随即化作了一声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无声的鼓点。
沉寂的,即将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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