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总忧心他性子软,遇事不懂决断,没有帝王魄力。
如今倒好,魄力没用到朝堂上,反倒用在了这儿——不是对着母亲冷言冷语,喊打喊杀。
便是穿起女装跑到她面前装傻充愣!
难道真以为气死人不偿命?
还问她开不开心?
我开心的很,我得再开心给你看看。
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
脸上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声音也平静得有些诡异:
“皇儿,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皇帝陛下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竟真的迈开步子,一步步朝着软榻走近。
烟霞色的裙摆随着脚步轻晃,珍珠流苏撞击出细碎的响,偏配着他挺拔的身形与龙靴,说不出的怪异。
怪异的太后娘娘不想看,但是也不得不看。
太后咬牙眯眼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
那眉眼明明是自己疼大的模样,此刻却让她恨不得亲手捏死。
她悄悄抬起藏在袖中的手,腕间串着的檀香佛珠被攥得发热。
趁皇帝俯身的瞬间,猛地抬手,佛珠带着力道狠狠甩了过去——
就像他小时候顽劣犯错时那样。
她总要这样教训他,让他分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啪”的一声脆响,佛珠擦过空气,带着钝痛砸在人脸上。
却不是皇帝。
就在佛珠要碰到皇帝脸颊的刹那。
一直守在皇帝陛下身侧的总管太监德福,猛地扑了过来,生生挡在了皇帝面前。
佛珠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德福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立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恭敬。
嘣嘣嘣,磕了几个头。
“太后娘娘,使不得呀!”
德福声音都带着颤,脸上带着痛。
膝盖在金砖地上蹭得微微发响,额头渗出的细汗沾湿了鬓角的碎发,
“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他是效仿古圣先贤,彩衣娱亲,全是为了让您宽心呢!”
他偷眼瞥了眼榻上脸色蜡黄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太后。
又飞快扫过阶下按捺着神色的皇子公主们,喉结滚动着继续劝:
“知道您凤体违和,陛下这些日子是茶不思饭不想,夜里翻来覆去好几宿,才琢磨出这个法子讨您开心。”
“您可千万不能动气动手,别打了陛下这份赤诚孝心啊!”
说到这儿,德福总管的脸上开始异彩纷呈。
檀香佛珠打过的右脸,便肿起一个青紫色的硬块。
他强撑着躬身,含糊不清地还要开口。
肿胀的脸颊随着说话的动作此起彼伏。
这边鼓一下,那边又隆起来。
此起彼伏,半边脸一个又一个的疙瘩,呈现了佛珠的形状。
原本还算周正,慈祥,和蔼的脸此刻扭曲变形。
半边脸是人,半边脸是鬼。
瞧着竟有几分狰狞的模样,又似成了精的蛤蟆般丑陋。
几个年幼的公主忍不住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惊惶。
榻上的太后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方才挥出佛珠的手腕还微微发颤。
她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嘟囔:
“我不是在做梦?”
“太后娘娘!”
德福咬着牙拔高了些声音,生怕她再动怒,
“不是做梦!您方才动了气,手估计也疼了吧?”
他努力抬眼示意,
“您瞧瞧,这么多皇子公主都在这儿看着呢,您是太高兴,才恍惚以为是梦里呀!”
这话纯属信口开河,可他没法子不说。
当着这么多龙子龙孙的面,他身为皇帝近侍,若敢有半分暗示陛下行事不妥,便是大罪。
在这深宫里,只要皇帝陛下“没问题”,那所有匪夷所思的举动,都能圆成用心良苦。
都能美化为皇恩浩荡,都能解读成高瞻远瞩。
真的是这样?
太后垂眸看着自己枯瘦的手。
她心里反复打着问号,胸口一阵闷堵。
喉间涌上腥甜,只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便猛地一晃,眼白翻了翻,险些从榻上栽倒。
一旁的贴身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忙扑上前扶住她: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醒醒!”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皇子们纷纷上前两步,神色各异,有真切担忧的,也有眼底藏着算计的。
德福捂着肿胀的脸,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额上的冷汗越发汹涌。
知道自己的胡诌,太后娘娘不信。
但是不信自己也得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如此。
太后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一片疲惫的灰败。
她没有看围在榻边的众人,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殿外那方被宫墙框住的天空上,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是梦啊……为什么偏偏不是梦呢?
若是梦,她便能亲手掐醒那个荒唐的儿子,便能当作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这刺骨的真实像针一样扎着她,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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