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作停顿,目光坦然迎上陈管事带着一丝探究的眼神:“府中公子金尊玉贵,画像需静心细绘,耗时颇长,非一时之功。在下尚有墨韵书坊魏老先生托付的抄录任务在身,恐误了时限,辜负书坊信任。且在下初临贵地,形容潦草,不谙贵府礼数,贸然入府,恐冲撞贵人。陈管事美意,崔?铭感,还请代为回禀主母,非为推诿,实有羁绊在身,愧不敢受。”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既表明已收过素琴酬劳(暗示那五十两是多余),又抬出墨韵书坊的契书作为挡箭牌(魏老先生亦是汴京有头脸的文化商人),更自谦潦草恐失礼,将拒绝的理由指向“为贵府着想”。言语谦逊,实则态度坚决——他不愿因这笔横财踏入不可控的局面,尤其在这备考的关键时刻。
周围的人群瞬间死寂!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之中。拒了?就这么干脆地拒了?那可是汴京显贵之家实权管事的亲自延请!是整整五十两白银的邀约!这穷书生是疯了?还是真的傲到了骨子里?就连陈管事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煦笑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缝,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显然没料到崔?竟敢如此干脆地回绝,理由还说得滴水不漏。
陈管事沉默了几息。河埠头的冷风吹着,仿佛要将空气中的尴尬冻结。他看着崔?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挖出更深层的意味——是恃才傲物?还是真的有所顾忌?
片刻,陈管事脸上重新堆起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这次眼底的疏离更深了几分:“崔相公言过了。区区抄录小事,魏老先生最是宽厚,想来不会因此怪责。至于礼数规矩,相公大可放心,府内自有安排,断不会让相公为难。”他上前一步,离崔?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昵却又令人不适的压力:“不瞒相公说,我家主母甚是喜爱公子方才为那丫头所作画像的神韵,有心请相公也替小儿捕捉一二童趣天真。这笔润笔,”他目光扫过那闪亮的银锭,“只是小小见面礼。相公入府之后,主母另有厚赐。再者说……敝府虽在城南,却好交四方俊彦。相公才华横溢,此番若能结个善缘,于相公他日……行走汴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番话软硬兼施,已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点出主母非请你不可(“甚是喜爱”),强调钱财丰厚远超想象(“只是见面礼”),更暗示攀上李家对寒门子弟的“好处”。其中“他日行走汴京”几字,尤其意味深长,与他那温和的笑脸形成鲜明反差。
崔?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的执着,远超他的预估。这已不是单纯的画像交易,而是一种对“人才”的收拢或控制。尤其是那句“甚是喜爱公子方才为那丫头所作画像的神韵”,让他更加肯定,李府看重甚至忌惮的,是他捕捉人物深层神韵的能力,这能力用于一个小丫鬟身上或许无伤大雅,但若用于窥探府邸主人或宾客的心思……
他看了一眼陈管事身后那几位沉默不语但身形剽悍、目光锐利如鹰的家丁,又扫过周围复杂难言的人群视线。州桥虽繁华,终究是天子脚下一隅。强硬的拒绝,或许能推开眼前一步,但可能瞬间树起一个深不可测的强敌。李府这等门第,想让他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书生在汴京寸步难行,或许只需打声招呼即可。墨韵书坊的契书,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过一纸薄纱。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硬抗?代价可能难以承受。妥协?身不由己踏入未知漩涡。他目光不经意掠过河面上缓缓驶过的一艘挂着“李府”灯笼的船只残影。
短暂的权衡与更深的“静气”压下了翻腾的思虑。崔?抬眼,眼中已是一片沉凝。他不再推诿解释,只是对着陈管事,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陈管事拳拳盛意,既如此抬爱,崔?若再推辞,实乃不识抬举了。只是不知贵府何时方便?在下今日还需处理些琐事安顿住处,明日之后,当可听候差遣。”他将主动权放回给对方,不再提墨韵书坊,而是提出了一个缓兵之计——留待明日之后。这一日内,他需尽快找到新住处,并去墨韵书坊向魏老打个招呼。
陈管事脸上笑意如冰水初融,重新变得真诚了几分:“崔相公果然痛快!主母之意,自然是越快越好。今日申时之后,随时可至。稍后在下会派人将详细地址奉上。”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示意那捧银锭的家丁。
家丁会意,上前两步,直接将那沉甸甸的锦缎荷包递向崔?。
崔?并未立刻去接。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滑过,留下冰冷的触感。这绝非酬劳,这是买断自由的第一笔定金,更是将他与李府强行绑缚的道具。然而,现实面前,孤傲需裹在“圆融”的鞘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汴河带着腥味的水汽涌入鼻腔,手指最终伸出,稳稳地接过了那个沉重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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