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的寒风,裹挟着常山仓方向飘来的焦糊气味,吹在脸上,带着一种灰烬的死亡气息。冲天火光将南边的天际映成一片诡异的暗红,如同泼洒的浓血,久久不散。崔?站在山崖边,任由寒风吹动他染血的袍袖,背影在跳动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峭。
“火势太大,救不了了。”卢俊峰声音低沉,带着老兵对粮草被毁的本能痛惜,“这把火,怕是能把半个常山仓烧成白地。”
周同默默替崔?重新包扎手臂上较深的伤口,动作轻柔,眉头却紧锁着:“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常山仓火起,真定府必然震动,庞枢副定会派兵封锁周边,大肆搜捕‘纵火犯’。我们……”
“我们就是现成的‘纵火犯’,对么?”崔?接口道,声音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冷意。他转过身,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明灭,“庞籍这一手,一石数鸟。烧毁常山仓,既可能销毁了他们走私、贪墨的罪证,又能制造边储空虚的恐慌,还能嫁祸于我——一个‘遇刺失踪’又突然出现、恰好出现在火场附近的安抚使,岂不是最好的替罪羊?”
卢俊峰咬牙道:“好歹毒的计策!大人,我们如今该怎么办?真定府是绝不能回去了。”
崔?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人:周同、卢俊峰,以及四名浑身带伤、却依旧眼神坚定的邕州老兵。连同他自己,一共七人。这就是他此刻全部的力量。
“庞籍掌控真定府,宣称我遇刺失踪,如今常山仓又起大火,他必然会借此机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甚至可能谎报我已葬身火海。”崔?冷静地分析着,“朝廷远在汴京,短时间内难辨真伪。我们若贸然现身,或试图与真定府内任何官方力量联系,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必须有人将真相送回汴京!”周同急道。
“是,必须有人回去。但如何回去?走哪条路?信,送给谁?”崔?连续发问,目光如炬,看向众人,“庞籍既敢行此险着,在朝中必有倚仗,甚至可能已控制了部分信息渠道。寻常驿路、甚至我们信得过的某些关系,此刻都可能被监控。”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我们不能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被一网打尽。必须分头行动,分散风险,增加消息送达的机会。”
“请大人吩咐!”卢俊峰和周同齐声道。
崔?从怀中取出那枚“云鹤”令牌和那份丝绢名单,用油布仔细包好,递给周同:“周同,你经验最丰,行事最稳。这份名单和令牌,是扳倒‘北辰’一党的关键物证。你带两名兄弟,挑选最机警的,不要走官道,也不要直接回汴京。你们绕道西行,进入河东路,然后折向南,经潞州、泽州,从孟津渡河,迂回返回汴京。进城后,不要去找任何官员府邸,直接去大相国寺后街的‘清风客栈’,找一个叫‘顾老头’的掌柜,他是欧阳修大人的远亲,绝对可靠。将东西交给他,他自有办法呈递欧阳公。”
“标下明白!必不辱命!”周同双手接过油布包,贴身藏好,神色凝重如山。
“卢大哥,”崔?又看向卢俊峰,“你带另外两位兄弟,护送我,我们不走河东,我们继续北上。”
“北上?”卢俊峰一愣,“大人,北边是边境,更不太平!而且庞籍会不会在边境关卡设卡?”
“越是危险之地,有时反而越安全。庞籍此刻注意力必在封锁南下的道路,防止我逃回汴京。他未必料到我敢反其道而行,直趋边境。”崔?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云鹤留下的线索,指向‘东宫旧事’和边军。常山仓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粮草,恐怕还有边军急需的军械。我们必须去边境亲眼看看,看看那里的守军现状,看看‘北辰’的触角是否已伸入军中。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叶英台追索‘老账房’去了大名府,孟川押送人犯物证南返。我们北上,或许能避开庞籍的主要追捕,同时,若有机会,也可设法与叶英台取得联系。大名府是北京,水虽深,但或许有可乘之机。”
卢俊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崔?的深意,抱拳道:“标下誓死护卫大人北上!”
“好。”崔?点头,又对周同叮嘱道:“周同,你们此行,关系全局安危。路上若遇盘查,可伪装成药商或逃难的百姓,万事谨慎,保全自身为要。见到欧阳公,除了呈上物证,还需口头禀报:真定府已为庞籍控制,常山仓大火恐系人为,意在掩盖军械走私、动摇边防,并嫁祸于我。‘北辰’或与‘东宫旧事’有涉,其志非小,请朝廷速做决断。”
“标下记下了!”周同重重点头。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崔?决然道。
七人在山岭阴影处默默分开。周同带着两名邕州老兵,向西南方向潜行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沉夜与山林之中。崔?则与卢俊峰及另外两名老兵,简单处理了身上的血迹,弄了些泥土涂抹在脸上和衣服上,扮作逃荒的流民,向着东北方向,踏上了北去边境的艰险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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