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夜班车上，城市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无声地向后奔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偶尔经过隧道时骤然压迫又倏然释放的气流声。
叶羽琋靠在略微冰冷的车窗上，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大厦和广告牌。星辉副总裁那句“现象级IP”还在耳边回响，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余波未平。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的心跳确实漏了一拍——不是为名利，而是为一个创作者最深切的渴望：被看见，被认可，让自己的作品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那幅蓝图太过完美，太过庞大，几乎能吞噬掉所有微不足道的犹豫。
可下一秒，记忆里的画面就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是顾殇熬得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一帧还不足半秒的粒子特效，哑着嗓子说“这里，光尘消散的速度再慢百分之五，感觉会更哀伤”；是为了一个关卡数值争执到半夜，最后两人各自退让一步，融合出一个绝妙点子时，那击掌的清脆响声和如释重负的笑；是第一次内部测试，看着陌生玩家因他们精心布置的某个彩蛋而惊喜大叫时，那充盈心口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是幻月平台李经理推过合同时那句诚恳的“我们充分信任二位的创作理念”；更是今晚，顾殇站在那间宽敞奢华的会议室里，面对着能轻易改变他们命运的行业巨头，用听不出波澜的声线说：“它首先是我们想完成的一个作品。”
这些碎片在她心里迅速拼接，筑成一道坚实而温暖的堤坝，将那片名为诱惑的潮水稳稳挡在外面。如果跨过去，得到的或许是星辰大海，但脚下这片亲手耕耘、灌注了心血与温度的土壤，却会永远失去。被纳入精密运转的庞大机器，成为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钉，那样的“成功”，光芒再盛，也照不亮最初的梦想。
她悄悄侧过脸，目光落在身边的顾殇身上。
他同样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并非平静无波的心绪。叶羽琋比谁都清楚，星辉抛出的那个技术资源包，对他这个技术至上、追求极致体验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靠着个人能力和有限资源摸索多年，都难以轻易触摸到的天花板。拒绝它，需要的或许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足以对抗本能渴望的、更强大的信念。
心头微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伸出手，覆盖在他随意搭在膝盖的手背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微凉的体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顾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旋即转过头来。窗外的流光划过，在他深色的眼底投下瞬息万变的光点。
“你在想什么？”叶羽琋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要融进车厢的静谧里。
顾殇沉默了片刻，浓密的眼睫垂了一下，复又抬起，看向她。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带着一种深思后的沙哑：“在想……如果他们半年前提出这样的条件，我会不会动摇。”
他的坦诚像一枚细针，轻轻刺中了叶羽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她没有回避，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那现在呢？”
掌心的温度交融，顾殇反手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手指收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度。他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流动的城市，但话语却清晰地落在她耳中，一字一句，砸在心上：
“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又似乎只是为了让这句话的分量更足，“有项目，有……”他侧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作了车窗灯光落入他眼底时，那清晰而温暖的轮廓，“……你。不需要别的了。”
他的话依旧吝啬而直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块沉稳的磐石，稳稳地压在了叶羽琋的心湖上，将所有残余的、细微的动荡涟漪彻底抚平。她听懂了。对顾殇而言，《敦煌幻境》和他们之间共同构建的一切，早已超越了任何外部诱惑，成为了他内心世界里不可动摇的锚点，比任何炫目的光环都更珍贵。
一股暖流冲散了最后那点阴霾，叶羽琋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像是落进了整条银河的星光。她重重点头，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车内的昏暗：
“嗯！我们靠自己，和幻月一起，也一定能做出超级棒的游戏！才不需要被绑在别人的战车上，当个失去自我的齿轮呢！”
顾殇凝视着她瞬间恢复活力、信心满满的脸庞，那紧绷的侧脸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眼底也漫上极淡的笑意。
他收紧手指，回握住她的手，只应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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