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怀揣着苏挽月所绘的那几张首饰图样，如同怀揣着灼热的炭火，既兴奋于其蕴含的可能，又深感责任重大。依照苏挽月“投石问路”的指示，他并未贸然行动，而是精心挑选了京城中几家以工艺精湛、信誉尚可闻名的中等规模银楼作为首要接触目标。这些银楼比之大名鼎鼎的顶级字号，或许在名气上稍逊，但往往更愿意尝试新花样，且东家掌柜也相对容易接触。
他首先选中的是位于城南主街的“宝鑫楼”。此楼开业数十年，口碑扎实，尤其以打造各类花丝镶嵌的精细物件着称。顾清风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好的青衫，虽然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替某位不愿露面的大家闺秀或才女跑腿的体面书生，而非落魄寒酸之人。
踏入“宝鑫楼”的门槛，一股混合着檀香、金属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装潢不算极尽奢华，却也古朴雅致，柜台内陈列着各式银器、金饰，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闪烁着内敛的光泽。几个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一位穿着藏蓝色绸缎直缀、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掌柜站在柜台后，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顾清风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对着那掌柜拱手一礼，语气谦和：“掌柜的，请了。”
那掌柜闻声抬起头，目光在顾清风身上迅速扫过，从他洗得发白的衣襟到略显清瘦的面庞，最后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却并未有多少热络：“这位公子，可是要看看首饰？本店新到了一批时兴的鎏金簪子，样式极好。”
顾清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多谢掌柜推荐。在下今日前来，并非选购，而是受友人所托，想与贵楼谈一桩合作。”
“合作？”掌柜的眉毛微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几分疑惑和审视，“不知公子所言，是何合作？”
顾清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心保管的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几张首饰设计草图，双手递上：“在下友人精于设计，绘制了几张新颖的首饰图样，自觉别具一格，或可弥补市面上之不足。特委托在下前来，询问贵楼是否有意承接打造？工料费用，自然按贵楼规矩结算。”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只提“友人”，未露苏挽月丝毫信息。
那掌柜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便是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蔑。这类拿着不知所谓的“图样”上门，妄想一步登天的“才子”“才女”，他见得多了。大多不过是些闭门造车、异想天开之作，毫无实用价值和市场前景，平白浪费工匠精神。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几张纸，随意瞥了一眼。起初神色尚算平静，但看着看着，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图样上的线条流畅，构图确实与他平日所见不同，那些抽象的凤羽、不对称的耳坠、融合几何线条的缠枝纹……新颖是新颖，却透着一股子“怪异”。这与他认知中女子首饰该有的繁复、华丽、寓意吉祥的套路相去甚远。
“这……”掌柜的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顾清风一番，语气带着毫不客气的质疑，“公子，你这图样……倒是别致。只是，恕老夫直言，这般样式，未免太过……特立独行了些。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怕是欣赏不来啊。”他将图纸递还给顾清风，摇了摇头，“打造首饰，非同儿戏，需用真金白银，耗费工匠心力。若是打造出来无人问津，这损失……嘿嘿，公子想必也明白。”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等于直接说他的图样是垃圾，没有市场价值。顾清风脸上有些发热，心中涌起一股屈辱，但他牢记苏挽月的嘱咐，强压下情绪，试图争取：“掌柜的，样式新颖，方能引领风潮。或许正因市面上少见，才更显珍贵？贵楼何不尝试打造一两件样品，看看反响？工料费用，我们可以预付部分……”
那掌柜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公子，不是老夫不肯通融。实在是……你这图样，与我们‘宝鑫楼’的风格不符，工匠们也未必做得来。再者，谁知道你这图样的来历是否干净？万一惹上什么麻烦……”他意有所指地瞥了顾清风一眼，显然怀疑这图样来路不正。
这话已是近乎侮辱。顾清风脸色微沉，知道再多说无益，便不再纠缠，收回图样，淡淡道：“既如此，是在下叨扰了。”说罢，转身便走，身后似乎还传来那掌柜低低的嗤笑声。
出了“宝鑫楼”，深秋的凉风吹在脸上，顾清风才觉得心头的火气稍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挫败感，又走向名单上的第二家银楼——“玲珑阁”。
“玲珑阁”的遭遇与“宝鑫楼”大同小异。接待他的伙计见他衣着普通，先就怠慢了几分。等他将图样拿出，那伙计只草草看了几眼，便推说掌柜不在，自己做不了主，让他改日再来，语气敷衍至极。
第三家“珍巧坊”的掌柜倒是客气些，仔细看了图样，却也是连连摇头，直言：“公子，你这图样想法是好的，就是……太超前了。咱们做生意的，求的是稳当。这等冒险之事，实在不敢承接啊。若是公子能拿出些更……更符合当下潮流的样子，咱们倒是可以谈谈。”
一连碰了三个钉子，顾清风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他虽知此事不易，却也没想到阻力如此之大。这些银楼的掌柜、伙计，固守成规，眼界狭隘，对于超越他们认知的事物，第一反应便是排斥和否定。苏姑娘那精妙绝伦的设计，在他们眼中竟成了“怪异”、“超前”、“无人问津”的东西。
他摸了摸怀中依旧妥善保管的图样，仿佛能感受到纸张背后苏挽月那份超越时代的才情与期许。难道这条路，真的走不通吗？不，苏姑娘既然指明了方向，必然有其道理。定是这些银楼格局太小，不识真金。
他想起苏挽月交代的另一条路——让挽星留意那些可能落魄但有真才实学的独立工匠。或许，那才是真正的突破口？这些大店名店，早已被固有的模式和利益束缚，难以接受新鲜血液。而只有那些身处困境、渴望机会的匠人，才可能愿意冒险，才可能识得这图样中蕴含的价值。
顾清风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决定先去找挽星，将今日遭遇告知，并催促她加快寻找合适工匠的进度。苏姑娘开辟新途的决心不容动摇，而他，也必须找到能够承载这份才华与野心的工匠。眼前的冷眼与挫折，不过是成功路上必经的磨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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