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衙的滴水檐下悬着十二面鸣冤鼓,鼓面裂痕里渗出的暗红仿佛已干涸的血痂。
容与立在青石獬豸像前,略微一停,指尖抚过这代表着公正、律法的神兽,随后便大步迈上公堂。
公堂两边,数名身穿皂衣的衙役分两侧排开,手持杀威棒,齐声低喝:“威 武——”
孙知府的惊堂木拍在桌上,仿若一记惊雷,堂外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堂下何人?”
“学生容与,见过府台大人。”她长揖及地,礼后起身,少年的身姿如松般挺拔。
左侧陪审席的一位大人突然拍案:“放肆!见官不跪,藐视公堂!”
容与毫无畏惧之色,将黄榜举过眉间,朗声道:“依《大昭律》,生员涉讼,可立而不跪!”
金漆“案首”二字映着晨光,在徐同知铁青的脸上投下影斑。
同样坐在一旁陪审的秦学政忽然咳嗽道:“此榜业已放出,在定罪前,容生仍是今科案首。徐大人不知者无罪,孙知府,继续吧。”
孙知府一捋长髯,再拍惊堂木,喝道:“带原告赵氏!”
皂隶拖进个蓬头垢面的老妇,那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容与旁边,瑟瑟发抖。
赵氏匆忙抬头看了一眼容与,便哆嗦着指认:“民妇曾经与容家同住桂花巷,他家只有三个丫头……李娘子常带二丫头来民妇家玩耍,容二丫头还与民妇的闺女一同沐浴过,绝对不是小子!”
孙知府沉吟一瞬,问道:“那你的女儿呢,怎不带上堂来一同做证?”
赵氏抬起手,用袖口点了点眼角,呜咽道:“家女在当年水患中被冲走了……但民妇绝无半句虚言呐!”
容与垂眸看了一眼赵氏,目光里带着探究,她收回视线温声道:“大人,只凭这婶子几句空言,便要定学生的罪,是否过于儿戏了?”
赵氏突然从怀中拽出半块绣着莲纹的小肚兜,“大人!民妇有证据!这是容二丫头百日时,李娘子托我绣的……!”
容与凝视肚兜边角的“与”字,视线扫向孙知府上方“正大光明”的牌匾,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陈穆远在堂外高声:“这位婶子真是好手段!连姑娘家的贴身物件都能仿!”
孙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道:“堂外何人高声?”
陈穆远推开门口挡门的衙役,站在堂中对孙知府行一长揖——他已经知道,自己也过了院试,只是现在紧要的不是这个。
“大人,这妇人分明是在信口雌黄,别说当年有没有所谓的私物,即便有,既然是贺礼,又怎会回到她手中?而且历经多年,她还保存至今?”
赵氏看向陈穆远,吓到一般,忽然对着孙知府砰砰砰磕头,哭诉道:“大人明鉴!民妇不敢撒谎啊!”
赵氏尖声叫着,“民妇敢用性命担保!”她扯开衣襟露出颈间疤痕,那是一个小小的齿印,“当年逃荒路上,容家二姑娘咬过我这里……!”
话音未落,堂外叶润章已朗声笑道:“这位嫂子真是有趣,一个牙印,究竟是谁咬的,那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
“大人明鉴,学生从未知晓,原来凭一个齿痕,便能辨认出男女来。”容与也跟着笑出来,对着孙知府拱一拱手,“况且,叶兄说得是,她说齿痕是学生的,便是学生的,岂不还是空口白话?”
堂外响起几声“噗嗤”轻笑,有一学子附和道:“说得是,这和那些混混为钱财攀咬有何不同?”
“就是就是,那我还说我手上这青痕是容案首磕的呢,她是不是也要给我赔些银子?”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等调笑?”那位徐同知又跳出来,将一本户帖扔在地上——正是记载了容家三女的那一本,“那这户帖,字迹分明,你又如何辩驳?!”
容与丝毫不急,依旧口齿清晰道:“大人容禀。当年涿州大水,原有的户籍簿册均已损毁,现有的簿子都是新造,学生户籍如今应归桂桥村……学生倒是好奇,这户帖是从何而来?”
孙知府视线转向徐同知,徐同知哑了一下,却见一人从堂后转出——徐振霄!
徐振霄隐秘地看了容与一眼,他对着知府行礼道:“大人,这户帖正是原本,乃是学生机缘巧合,从积年的旧档中觅得的。”
容与看向那户帖,仔细打量,的确是泡过水的样子,只是……不是没有破绽。
堂外忽起喧哗,桂锦程的声音响起:“大人!学生也有当年旧事的人证!”
“哦?带人证上堂来!”孙知府挥手示意。
门口的衙役收起杀威棒,桂锦程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裙,还系着围腰的妇人,桂锦程对孙知府行礼,那妇人不急不慌地跪下,叩首道:“见过各位大人。”
孙知府叫起后,那妇人看向容与,眼神中带着慈祥,笑道:“容哥儿,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婶子,你怎么来了……近日可好?”
堂外有人低声道:“这不是朱老三的媳妇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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