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郭京!就是从汴京逃来的那个道士!”小兵咽了口唾沫,眼底冒着火,“他说带了圣上口谕,要在襄阳立个赵家宗室当新帝,还说不遵他号令的就是通金逆贼!城西粮囤被他刮走大半,连伤兵的汤药钱都没剩!昨日李百户劝了两句,竟被他当着众兵的面斩了,头还挂在城门口示众……如今那宗室子弟被他关在府衙,他招了群地痞当亲兵,在城里横着抢!”
“狗娘养的!”张铁牛“嗷”一声炸了,蒲扇大的拳头砸在城墙上,震得砖屑簌簌掉,粗布袖口“杀金”刺青被风掀得晃,“俺这就去撕了他!”朱淮忙伸断弓拦住,眉头皱得紧:“铁牛,先看将军示下,别中了他的圈套。”许青扶着王忠的胳膊,脸色因箭伤更白,却冷声道:“郭京在汴京就只会纸上谈兵,如今倒借宗室名头作威作福,可恨。”张宪攥着衣襟里的兵书残页,指尖几乎嵌进纸里:“襄阳城,不是让这种人糟践的。”
王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寒厉。他掂了掂断弓,竹片上的黄沙早被夜露浸硬,竟透着点刀锋似的冷:“去府衙。”一行人往府衙走,街上百姓见了他们,先躲后凑,有胆大的偷偷指认方向,眼神里的怨愤像压不住的火。府衙门口的亲兵穿着不合身的甲胄,腰间挂着抢来的玉佩,见了杨再兴的滚银枪,竟齐刷刷往后缩,没一个敢拦。
一进大堂,就见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个穿紫袍的人,正是郭京。他领口歪着,袖口沾着油渍,手里把玩着个玉如意,见了王棣等人,眼皮都没抬:“哪来的乡野匹夫,敢擅闯府衙?”椅旁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簇新的龙纹锦袍,却抖得像筛糠,脸白得没血色——正是那赵家宗室。少年见了王棣的断弓、杨再兴的白甲,眼里刚透出点希望,就被郭京一个眼刀瞪回去,嘴唇动了动不敢作声。
“乡野匹夫?”王棣上前一步,断弓磕在青砖上,“笃”的一声竟让郭京惊得手抖。他声音裹着杀金兵的戾气:“郭道长,汴京陷时你弃城而逃;到了襄阳,你假传圣旨、私挟宗室、刮粮害命——李百户的头还挂着,你倒说说,是谁像逆贼?”
郭京脸色红白交加,猛地拍椅扶手:“你血口喷人!我有圣上口谕!来人啊!拿下这些反贼!”喊了半天,门口亲兵没一个进来,反而传来几声闷响——原是杨再兴早让张铁牛制住了外头的人。
郭京这才慌了,从椅上滑下来想躲,却被王棣一把揪住后领,像提小鸡似的拎起来。他手脚乱踢:“你敢动我!我是朝廷命官!”王棣眼神更冷,腕骨旧伤虽痛,手却没松半分:“你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也配称朝廷命官?”
手臂一扬,他将郭京掼在青砖地上。郭京刚要爬,王棣已上前一步,右脚重重踩在他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郭京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嘴角涌出血沫。王棣低头看着他,声音沉得像铁:“李百户的仇,百姓的仇,今日先拿你抵了!”郭京眼珠瞪得溜圆,手指抓着王棣的裤脚,身子却渐渐软了下去。
那赵家宗室见郭京死了,腿一软就跪了,哭腔里带着解脱:“将军……我是被他逼的!我根本不想当皇帝……”王棣弯腰扶他起身,语气稍缓:“只要你真心为赵宋、为百姓,我们不会为难你。”杨再兴走上前,滚银枪枪尖在郭京尸身上拨了拨,冷声道:“这种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张铁牛啐了口,拳头砸在掌心:“杀得好!往后襄阳再不能让这种人坏了大事!”
风从府衙门外吹进来,卷着残叶落在郭京的紫袍上,那袍子沾了血,倒比王棣等人的旧甲更显肮脏。王棣攥着断弓,望向窗外——残阳正沉在襄阳城头,把天边染得通红,像在为这刚除的祸害,也为往后的硬仗,添了抹悲壮的色。
朔风裹着雪粒,刀子似的刮过押解队伍的脸。金军的马蹄踏碎冻硬的雪壳,“咯吱”声里混着铁镣拖在地上的“哗啦”响——那是拴在宗室子弟脚踝上的链子,每走一步,就磨得皮肉发红,雪粒落在伤口里,疼得人直抽气。多人的队伍像条冻僵的长蛇,在旷野上蜿蜒,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赵佶走在队伍中段,往日里束发的玉冠早被金兵夺了去,花白的头发散在颔下,沾着雪粒结成细小的冰碴,只余下一根断了的木簪子,松松挽着发髻。他身上那件赭黄龙袍被撕去了半边袖子,露出底下打了补丁的素色棉袍,手里攥着半块残破的端砚——那是他从汴京内府带出的最后一件物件,砚台边缘磕掉了角,沾着的墨汁早冻成了黑渣。走得久了,他脚底板的布鞋磨破了洞,雪水渗进去,冻得脚趾发僵,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旁的赵桓比他更狼狈,龙袍上沾着泥污和血渍,是昨日被金兵推搡时摔在雪地里蹭的,他时不时扶一把父亲的胳膊,声音发颤:“父皇,慢些走,前头许是有避风的土坡。”赵佶只是摇头,目光落在队伍前头金兵驮着的锦缎卷轴上——那是他往日珍藏的《瑞鹤图》残卷,此刻被捆在粗笨的木车上,边角被雪水浸得发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队伍里的贵戚和近臣们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曾经穿金戴银的国公夫人,如今裹着粗布棉袄,怀里揣着偷藏的半块干饼,时不时要提防金兵伸来的脏手;平日里吟诗作对的文官,此刻背着金兵搜刮剩下的破书,手指冻得发紫,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论语》残本。工匠们更是疲惫不堪,木匠的刨子被金兵扔在雪地里,只让他们扛着沉重的木柴;绣娘的针线筐被打翻,五彩丝线散在雪上,很快被马蹄踏成泥屑。有个老银匠走得慢了些,金兵的马鞭“啪”地抽在他背上,老人踉跄着栽进雪窝,怀里的银錾子掉出来,被金兵一脚踩碎,“老东西!再磨蹭,直接扔去喂狼!”老银匠爬起来时,嘴角淌着血,却不敢作声,只是默默捡起碎成渣的银錾子,塞进怀里。
秦桧走在队伍末尾,双手拢在袖里,袖口沾的雪化成水,湿了一大片。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前头的金兵,又飞快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算计——昨日金兵小校曾跟他搭话,问他会不会写金国文字,他当时没敢应,只装作冻得说不出话。此刻见身旁的孙傅扶着断碑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他也只是侧身让了让,没敢上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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