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外,似能穿透牛皮帐壁,望见守在帐外的卫兵——那几人此刻正挺直了腰,身上单衣被风吹得猎猎响,却连咳嗽都不敢出声。“士卒的筋骨是练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李某要让他们日后上了战场,扎在阵前便如钉在地上,拉弓时能听得弓弦如雷,出枪时能让枪尖带风——这才是我大宋的禁军,不是靖康时那批一冲就散的溃兵。”
宗泽忽然轻咳一声,扶着案边的长弓缓缓站直。老将军甲胄上的箭孔还透着旧棉,那是东京保卫战时留下的伤,此刻被烛光照着,竟似又泛着淡淡的血痕。“李相公所言极是。”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铿锵,“老臣在东京时,见禁军士卒衣衫褴褛,冬日里连草鞋都没得穿,哪有心思操练?如今既有此制,老臣便每日去校场盯着——哪个敢偷懒耍滑,老臣这把弓,先对着他的靶心射三箭!”说罢,他抬手在弓臂上一拍,那把硬木长弓竟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似也在附和。
李纲颔首,又取过一本簇新的军功册。封皮是深褐色的牛皮,边角用铜钉铆着,比先前那本潦草的旧册规整了数倍。他翻开册页,里面每一页都分了“功”“过”两栏,空白处留着朱笔批注的位置,纸页间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竹牌,刻着“御史巡按专用”五个小字。“军政修明,更需赏罚分明。”他指着“功”栏里的空白处,“先前韩世忠单刀擒方腊,却被上司夺取功劳;刘延庆畏战避敌,却让种老将军背锅——此等颠倒黑白之事,今后绝不可有。”
“日后凡士卒斩敌一级,便记银五两、米三石,写在功栏里,三日内需送到其家中;若将官私调兵马充私役,或是克扣粮饷,便在过栏里记上姓名、罪状,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斩于校场,悬首营门以儆效尤。”他拿起那枚竹牌,递到张所面前,“张将军去河间后,李某会派三名御史随你同去,这竹牌便是他们的凭据——无论官职高低,只要犯了军法,他们都能先拿后奏。”
张所双手接过竹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竹面,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口涌到四肢。他猛地单膝跪地,将竹牌举过头顶:“末将定不负相公所托!若河间营有敢徇私枉法者,末将先斩后奏,提着他的首级来见相公!”弯刀鞘上的铜环因动作剧烈,“当啷”一声撞在地面,与他的誓言撞在一处,震得帐内烛火又颤了颤。
那名曾质疑王棣的官员,此刻终于抬起头。他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些,多了几分愧色,额角还沾着细汗。犹豫片刻后,他也上前一步,躬身道:“李相公,末将先前无知,不仅质疑王将军,还曾私调两名士卒给家中挑水——如今听相公所言,才知自己错得离谱。日后末将愿去寿春帅府,专管军备监查,若有半点徇私,便请相公将末将绑在校场,让士卒们用箭射我!”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那是他入仕时父亲所赠,青白玉质,雕着一只展翅的雄鹰,此刻双手捧着放在案上,“这玉佩便作信物,若末将失职,便让它碎在寿春帅府前!”
李纲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赞许,却未去碰那玉佩,只是转身取下案边挂着的一副新制甲胄。那甲胄用玄铁打制,甲片层层叠叠如鱼鳞,边缘镀了一层薄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甲内侧还刻着“监造官赵德”“建炎二年冬”的小字。他将甲胄提在手中,甲片摩擦着发出“咔啦”的轻响,分量着实不轻。“军政之外,更需甲车咸备。”他用手指敲了敲胸前的护心甲,声音清脆如金石相击,不似先前的朽铁那般发闷,“这副甲,监造官赵德已在上面刻了姓名日期,若日后上了战场,甲片开裂、护心松动,便拿他是问,连坐三族——不仅是甲胄,弓弩、箭簇、战马,皆要如此。”
他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箭杆是上好的桑木,纹理清晰,箭簇是镔铁打造,尖端闪着寒芒,箭尾还缠着几缕红色的丝线。“这箭的弦是黄牛筋熬制的,拉满时能射百步之外,穿透两层皮甲。”说着,他将箭搭在案边的一张神臂弓上,轻轻拉了半弓,弓弦发出“嘣”的一声轻响,带着十足的张力,“日后每副弓弩、每支箭,都要经三重检验:先查材质,再试射程,最后由监造官署名——某要让士卒们上了战场,摸得到坚甲,握得住利刃,不用再拿着烂麻弦的弓、朽铁打的甲,去拼金人的铁骑。”
铜炉里的沉水香已燃到尽头,最后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带着淡淡的苦涩,却在殿内绕了一圈,似与众人的气息缠在一处。李纲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似有火焰在烧。他将甲胄放回原处,箭也插回箭囊,重新望向舆图上的东京城——那里的墨色最深,似浸着无数百姓的血泪,浸着二帝北狩的耻辱。
“三数年间,若能让军政如这般图谱般规整,甲车如这般甲胄般坚固,那时我大宋便有了底气。”他的声音渐渐拔高,从沉毅转为激昂,指尖重重按在东京城的标记上,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面,“到了那时,我们便可调集诸路兵马,以三帅府为根基,挥师北上——渡过黄河时,要让战船连成片,遮住半条河面;杀回东京时,要让旗帜插满城墙,让金人知道,我大宋还有能战之兵,还有不死之心!”
殿内众人皆挺直了脊梁,胸口微微起伏,似有热血在奔涌。宗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张所的手又按在了刀柄上,那名参军望着案上的玉佩,眼中满是坚定。烛火“啪”地又爆了个烛花,将众人的脸庞照得愈发刚毅,舆图上的江河、帅府的标记、新军制上的朱砂字,在这一刻都似活了过来。
李纲的声音终于达到顶点,每一个字都似带着千钧之力,撞在帐壁上,撞在每个人的心上:“那时,我们便要报那靖康之耻的不共戴天之仇!雪那二帝北狩、百姓流离的振古所无之耻!”
殿外的寒风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铜铃也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滋滋”声,与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处。舆图上的山河,似在这一刻有了温度,而帐内这股凝聚的气力,正似一粒火种,要在三数年间,燃成燎原之势,照亮大宋复土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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