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躬身行礼,象牙笏板贴在胸前,声音沉稳如铸:“臣定不辱使命!臣会每日去校场盯着操练,亲自督查粮草甲胄,待官家亲征之日,臣必献上一支能战、敢战、善战的禁军,让官家能安心督战,让金人闻风丧胆!”他的指尖又触到笏板内侧的“复土”二字,那新刻的痕迹此刻似也有了温度,像两颗烧红的钉子,钉在他的心上——这不仅是他的心愿,也是官家的心愿,更是千千万万大宋百姓的心愿。
晨光此刻已洒满整个大殿,落在赵构的龙袍上,落在文武百官的官帽上,落在案上的舆图与《禁军训练图谱》上。龙案上的龙团茶还冒着热气,茶香混着众人的气息,竟不再是先前的清苦,反倒多了几分醇厚的暖意。檐角的寒鸦早已飞去,只留下几片羽毛飘落在殿外的金砖上,被阳光晒得软软的。
赵构再次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按在黄河的墨线上,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页——那墨线像一条奔腾的血脉,一头连着洛阳,一头连着东京,一头连着河北、河东的万里河山。“待秋高之时,”他轻声重复着,声音里满是期待,也满是决心,“朕与六军同过黄河,定要让金人知道,我大宋的江山,谁也抢不走;我大宋的百姓,谁也欺不得!”
殿内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呼声,这一次,连殿外的卫兵都听到了,他们挺直了脊梁,甲胄上的霜早已化尽,阳光照在甲片上,闪着耀眼的光——那光,像极了大宋复土之路的希望,在晨光里,一点点亮了起来。
可这股滚烫的热意,终究没能在宫墙里焐得太久。不过半月光景,一场关于“巡幸之地”的争论,便如寒流般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这刚刚凝聚起的君臣同心之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痕。
那日也是个晴天,只是风里多了几分初秋的凉意,吹得垂拱殿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落在金砖上积了薄薄一层,被往来内侍的皂靴碾过,碎成了带着秋愁的绿渣。李纲身着绯色朝服,怀揣着连夜写就的《巡幸南阳疏》,脚步比往日更急了几分——自半月前官家许下亲征之诺后,他便日夜筹谋,深知“亲征”二字不仅要靠士卒筋骨,更要靠帝王心志,若此时迁都避敌,先前的热血与决心,怕都要成了镜花水月。
他刚踏入殿门,便觉气氛不对。往日里文武百官见他进来,总会有几声低低的招呼,今日却个个垂首敛目,连宗泽老将军也只是用眼角飞快扫了他一眼,便又沉下脸去,甲胄上的旧箭孔在晨光里透着几分冷意。李纲心头一沉,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殿角的黄潜善与汪伯彦身上——这二人正并肩站着,黄潜善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指腹反复摩挲着扳指上的云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汪伯彦则垂着双手,看似恭谨,眼角却不时瞟向龙案后的高宗,那眼神里的试探与怂恿,像极了暗处吐信的毒蛇。
“李相公来了?”赵构的声音从龙案后传来,少了半月前的笃定,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面前的龙案上,除了惯常的奏章,还摊着两幅舆图,一幅是标注着南阳方位的中原图,另一幅则画着建康、临安一带的东南疆域,两幅图的边角都被手指摩挲得发毛,显然已被反复翻看了许久。
李纲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奏疏高举过头顶:“臣李纲,谨呈《巡幸南阳疏》。”内侍上前接过,呈到赵构面前。李纲直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沉稳如铁:“官家,如今秋意渐浓,金人若要南犯,不出一月便会有动静。南阳地处中原腹地,西依秦岭,东连江淮,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我大宋故地——官家若于秋末幸南阳,一则可震慑金人,让其知我朝不弃中原之心;二则可就近调度河北、河东诸路兵马,待春汛过后便可挥师北上;三则能安抚中原百姓,让他们知道,朝廷始终与他们站在一起,共抗金贼!”
他话音刚落,黄潜善便往前踏出一步,袍角扫过金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李相公此言差矣。”黄潜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话里却藏着锋芒,“南阳虽处中原,却无险可守。金人铁骑素来迅猛,去年南下时,不过十日便破了相州,南阳距河北不过数百里,若金人突袭,官家安危何以保障?”
汪伯彦立刻附和,声音比黄潜善更急切几分:“黄大人所言极是!东南一带素有‘鱼米之乡’之称,建康有长江天险可守,临安有太湖之固,且漕运便利,粮草充足——官家若巡幸东南,一则可避金人锋芒,待我朝兵强马壮再图北伐;二则可安定后方,为前线源源不断输送粮草兵马;三则可保全皇室,不至于重蹈靖康之覆辙。李相公,您总说要抗金,可若连官家都没了安稳住处,谈何抗金?”
“你!”站在武将班列中的宗泽猛地攥紧刀柄,刀鞘上的豁口在晨光里闪着寒光,“汪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靖康之耻还没过去一载,你便要官家再弃中原百姓,再做逃兵不成?南阳虽近金人,却有我等武将在!老臣愿率部驻守南阳城外,哪怕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护得官家周全,护得中原寸土不失!”
“宗将军莫要激动。”黄潜善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宗泽,“末将并非要官家做逃兵,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官家乃是大宋之根本,若有半点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您老骨头硬,可官家万金之躯,岂能拿来冒险?”
殿内顿时吵作一团,文官们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李纲,力主幸南阳;一派拥护黄潜善、汪伯彦,主张巡幸东南。武将们则大多站在李纲这边,纷纷请战,甲胄上的铜扣碰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像极了战前的鼓点。
李纲看着眼前的乱象,心头一阵发凉。他转头看向龙案后的赵构,希望能从官家眼中看到半月前的笃定与决心。可赵构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案上的舆图,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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