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见他不再反抗,便命人取来囚服,强行换下他的官袍。那粗糙的麻布蹭过肌肤,像极了金贼铁蹄踏过土地的触感,让张所心中一阵刺痛。他被押着走出府衙时,街上的百姓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认出了他,纷纷跪倒在地,哭喊着:“张大人,您不能走啊!您走了,谁来护我们免受金贼欺负?”
一名白发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挤到队伍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刚蒸好的麦饼,塞到张所手中:“大人,路途遥远,您带着路上吃。您是好官,老天定会保佑您平安归来!”张所接过麦饼,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对着百姓深深一拜,声音哽咽:“诸位乡亲,张所无能,不能再护佑大家。但请放心,岳统制、王将军正在前线杀敌,大宋总有一日,会将金贼赶出中原!”
囚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极了百姓的哭声。张所坐在囚车中,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名府城门,心中满是不甘。他想起初见岳飞时,那青年眼中的壮志与炽热;想起李纲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主张抗金时的坚定;想起自己无数个夜晚对着舆图,规划着北上复土的路线……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行至黄河岸边时,恰逢连日阴雨,河水暴涨,浊浪滔天。押送的禁军嫌路途难行,便找了一处破旧的驿站歇息。夜里,张所咳得愈发厉害,他本就因常年操劳军务,染上了肺疾,如今又遭贬谪,心中郁结,病情愈发严重。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李纲。
“伯纪兄,”他轻声呢喃,“我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河北,没能守住你我共同的抗金之志。”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岳飞临行前写下的誓言,上面写着“定复中原,还我河山”八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张所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字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大宋的希望,便在你身上了。”
次日清晨,雨还未停,押送的禁军便催促着上路。张所强撑着身体,登上了一艘渡船。船行至河中央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渡船剧烈摇晃,船上的人纷纷尖叫着抓住船舷。张所本就虚弱,被这一晃,顿时眼前一黑,倒在船舱中。
待他再次醒来时,渡船已停靠在南岸。他被禁军拖拽着下船,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行至一片荒林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泥土。他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青草,目光依旧朝着北方——那是大名府的方向,是浚州的方向,是大宋故土的方向。
“官家……臣……尽力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随即头一歪,再也没了动静。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也冲刷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仿佛要将他的痕迹彻底抹去。
几名禁军见他已死,便随意找了一处土坑,将他草草掩埋,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立。只有风中的野草,在他的坟茔旁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位忠诚的抗金之士哀悼。
而此刻的东京城内,黄潜善、汪伯彦正坐在府中,饮着美酒,听着丝竹之声。一名侍从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张所已死于贬途。”黄潜善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死了便好,少了一个碍事的东西。往后,看谁还敢阻碍官家与金人议和。”汪伯彦也附和道:“正是。如今李纲罢相,张所身死,朝中的抗金势力已不足为惧。待与金人签订和议,我等便是大宋的功臣。”
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尽,卫州城外的战场已被暮色笼罩。岳飞拄着长枪半跪在地,枪尖上的血珠顺着冷硬的枪身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滩暗红的血洼。身旁的士兵们也多带伤,甲胄上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影,如同一丛丛在寒风中不屈的劲草。
“统制,清点完毕!此役斩杀金军三百余人,俘虏五十余,只是……”亲兵队长李虎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军也折损了七十多位兄弟,粮草只剩三日之需,后续的补给……至今未到。”
岳飞闻言,眉头骤然拧紧。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大名府的方向,是张所驻守之地。自半月前与王彦大军分兵,他率一千部众突袭卫州外围金军据点,本约定三日后由招抚司派粮队接应,可如今已过十日,别说粮队,连一名传信的斥候都未曾见到。
“再派两名斥候,日夜兼程前往大名府,务必查明补给延误的缘由。”岳飞沉声道,手中长枪在地上一顿,溅起少许尘土。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张所素来治军严谨,断不会无故延误补给,莫非大名府出了变故?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两名斥候便策马赶回,神色慌张得如同受惊的鹿。他们翻身滚下马背,不等站稳便急声道:“统制!大事不好!大名府……大名府出事了!”
岳飞心中一沉,快步上前扶住其中一名斥候:“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张大人如何?招抚司为何迟迟不派补给?”
“张大人被罢了!”斥候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朝廷下了圣旨,说张大人糜费军饷、构陷重臣,贬去岭南万安军,听说……听说路上染了重病,已经……已经没了!”
“什么?”岳飞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斥候,仿佛要从对方眼中看出这是谎言:“你再说一遍!张大人他……他怎么了?”
“是真的,统制!”另一名斥候哽咽道,“我们在大名府外遇到了从前招抚司的老部下,他说朝廷不仅贬了张大人,还下旨撤销了河北西路招抚司,所有粮道、驿路全被切断,咱们……咱们成了没人管的孤军了!”
“撤销招抚司?孤军?”岳飞喃喃自语,脑海中瞬间闪过张所当初在府衙中对他的期许,闪过百姓送别时的哭喊,闪过自己临行前“定复中原”的誓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痛涌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间铁锏,朝着身旁一棵老槐树狠狠砸去。“砰”的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树干竟被砸出一道深痕,树皮飞溅,碎屑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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