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久久伫立在城头,望着滔滔东去的黄河,拐杖在城砖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沉重的心跳。寒风卷起他的白发,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怅然与执着。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落泪,只是缓缓说道:“官家……终究还是选择了偏安啊……”
城楼下,宋军将士的操练声依旧震彻云霄,戈矛挥舞间寒光闪烁,他们还在期盼着君王的号令,期盼着北伐的那一天。而宗泽手中的疏文,已堆积了厚厚一叠,每一篇都写满了忠义与期盼,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黄河的波涛依旧滚滚向东,诉说着这乱世中的忠奸善恶,也诉说着一位老臣未竟的壮志,与中原大地无尽的遗憾。
黄河的秋意愈发浓重,浊浪拍打着堤岸,卷起层层白沫,如同一头困于浅滩的巨兽,低吼着撞击着黎阳的屏障。城头上的“宋”字大旗,经连日风霜侵蚀,边角已微微泛黄,却依旧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每一声都似在叩问南方的天际。宗泽的身影比往日愈发佝偻,白发如霜雪覆顶,连眉毛都沾了几分秋寒,可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宗颖带回的失望后,并未熄灭,反倒燃着一簇更执拗的火苗,如同城根下被野火燎过的老根,遇风便要复燃。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黄河染成一片猩红。宗泽拄着那柄裂了一道细纹的拐杖,在城头徘徊,拐杖笃笃敲击城砖的声响,比往日更沉,更缓,像是要将满心的郁气,都敲进这承载了无数血泪的城墙里。王棣身着玄铁铠甲,甲胄上的刀痕箭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默默跟在宗泽身后,脚步声轻缓,生怕惊扰了老将军的沉思。
“王公子”宗泽忽然驻足,目光投向滔滔东去的黄河,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你说,民心是什么?”
王棣一怔,随即沉声道:“民心是根基,是王师北伐的底气,是中原百姓盼收复故土的执念。”
宗泽缓缓点头,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拐杖上的裂痕:“可根基再牢,若君王不肯抬脚,终究是孤掌难鸣。”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颖儿带回的话,你也听闻了。官家耽于江南安逸,黄汪二人谗言蔽日,这中原的土地,这百姓的哭声,竟传不到行在的御座前。”
王棣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铜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压不住他胸中的愤懑:“相公,吾等麾下将士,无不愿随官家北伐,哪怕拼尽性命,也要将金狗赶出中原!只是……”他话锋一顿,语气中满是无奈,“朝廷偏安,粮草军械虽有接济,却总不如东京坐镇时那般顺畅。”
就在此时,城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冲破暮色,直奔城头而来。马上骑士一身劲装,满脸风尘,背上插着的赤色令旗在风中翻飞,正是太行义军与韩世忠将军麾下的信使。
“报——宗老相公!王将军!”两名信使翻身下马,踉跄着奔上城头,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封书信,“韩世忠将军有手书呈上!太行杨进首领遣人送来了义军名册与誓书!”
宗泽眼中猛地一亮,那簇微弱的火苗瞬间燎原。他快步上前,不顾年迈,亲自俯身接过书信,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王棣连忙上前扶住他,目光落在那些书信上,只见韩世忠的手书字迹刚劲豪放,纸页上还沾着些许墨渍,显然是仓促写就,却字字千钧:“世忠愿率麾下三万舟师,扈从官家还京,旦夕之间,可渡河北伐,扫清胡尘,以报家国之仇!”
而杨进的誓书,则用粗陋的麻纸书写,字迹虽不甚工整,却透着一股悍勇之气,末尾盖着一枚用朱砂拓印的义军大印,鲜红如血:“太行百万义兵,皆为中原儿女,愿归王师麾下,随王师渡河,与金贼死战,不死不休!”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用墨写,有的用炭画,甚至还有用刀刻的痕迹,层层叠叠,竟有数百页之厚,每一个名字,都是一颗期盼光复的心。
宗泽捧着这些书信与名册,久久没有言语。残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映出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滑落,滴在麻纸的名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忽然仰天长叹,声音苍凉却又带着无尽的振奋:“天不绝大宋!天不绝中原!”
城头上的将士们听闻消息,纷纷围拢过来,一个个眼神炽热,呐喊声此起彼伏,震得城砖都似在微微颤抖:“北伐!北伐!还我河山!”呐喊声穿透暮色,越过黄河,直上云霄。
当晚,中军帐内烛火通明,彻夜未熄。宗泽亲自铺纸研墨,王棣在侧,看着老将军挥毫泼墨。只见宗泽左手按纸,右手握笔,笔尖饱蘸浓墨,起初因年迈而微微颤抖,可落笔之后,力道便愈发沉雄,每一笔都似带着千钧之力,要将满腔的忠义与期盼,尽数刻进纸中。
烛火摇曳,映照在宗泽的脸上,他的白发在火光中泛着银光,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帐壁,直抵扬州行在。墨汁顺着笔尖流淌,在宣纸上晕开,字字泣血,句句铿锵:“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今王棣将军麾下数万将士,枕戈待旦,愿死守东京,为中兴之基;韩世忠将军勇冠三军,愿率舟师扈从官家还京,渡河讨贼;杨进等太行义兵,拥众百万,皆怀忠义,愿效死力,共复故土。”
“东京乃大宋故都,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民心所向,四方响应。官家若趁此时返回京城,振臂一呼,则天下英雄云集响应,百姓归心,将士用命,何惧金贼?若再迟疑,江南虽安,却失中原,民心离散,义军心寒,再想恢复,难如登天!”
写到此处,宗泽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继续写道:“臣年近七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愿在有生之年,见官家还京,见王师北伐,见中原光复。此疏若不能上达天听,臣愿免冠徒跣,赴扬州面圣,哪怕死在宫门前,也绝不退缩!”
写完最后一字,宗泽将笔一掷,笔杆撞在砚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站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王棣连忙上前扶住他,只见老将军脸色苍白,却依旧目光坚定:“王公子,此疏……就劳你亲自送往扬州。”
王棣心中一震,连忙躬身道:“相公放心!王某定不辱使命!此番前往扬州,哪怕闯宫面圣,也要将此疏呈给官家,让他知晓北方实情,知晓百万将士与百姓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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