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留守司府衙,宗泽的身体日渐消瘦。他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处理政务,午时与王棣商议军务,傍晚还要亲自安抚百姓,深夜则挑灯写下一道道奏章。连日的操劳,加上心中的郁结,让这位古稀老人渐渐支撑不住。
起初,只是偶尔咳嗽几声,他只当是风寒,并未在意。可后来,咳嗽日渐加剧,有时咳得撕心裂肺,甚至能呕出鲜血。王棣和部下们劝他好生休养,请来了东京最好的郎中诊治,郎中诊脉后,摇头叹息:“大人这病,非药石所能医治。乃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郁而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宗泽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挥手让郎中退下。他心中的“心药”,便是官家回京的圣旨,可这道圣旨,却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他依旧每日坚持处理政务,依旧每日写下奏章。只是那笔锋,渐渐没了往日的遒劲,变得有些滞涩;那双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添了几分疲惫与黯淡。他的官袍,显得愈发宽大,贴在单薄的身上,风一吹便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第二十三道奏章送出后的第十日,信使带回了消息。说官家看过奏章后,只是叹了口气,便将奏章丢在了一旁,依旧没有定下回京的日期。而黄潜善等人,更是在朝堂上讥讽宗泽“老糊涂了,不知天高地厚”。
那天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东京城的城墙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巍峨,却也格外孤寂。宗泽独自坐在堂上,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着他苍老的面容。他想起了年轻时征战沙场的岁月,想起了与王棣纵论天下的豪情,想起了东京百姓对他的殷切期盼。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悲痛涌上心头,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在案上的绢帛上,如同绽放的红梅,刺目惊心。他只觉得背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后来便如同烈火焚烧,痛得他浑身抽搐,冷汗直流。
王棣与部下们闻声赶来,只见宗泽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按着背部,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众人慌忙将他扶起,褪去他的官袍,只见他的背上,竟生出了一处碗口大小的毒疮,红肿发亮,已经开始化脓,散发着淡淡的恶臭。
“大人!”王棣等人悲痛欲绝,泪水夺眶而出。他们知道,这毒疮,是积压在宗泽心中的忧愤与郁结所化,是这位老臣为了收复失地、还都东京,耗尽了心血与气力,最终拖垮了自己的身躯。
宗泽缓缓睁开眼,看着围在身边的将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无尽的忧虑所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微弱的呻吟。背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可他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道迟迟未决的还都圣旨,依旧浮现着东京百姓南望的身影。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着案上那一堆厚厚的奏章,每一道都承载着一位孤臣的忠心与期盼,每一道都凝聚着中原大地的血泪与希望。只是此刻,这位为了家国耗尽心力的老臣,终究是被无尽的忧愤与病痛,拖垮在了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
东京留守司后院的卧房,连日来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腐臭,与前院校场上的铁血气息格格不入。窗棂被厚厚的毡帘遮得严严实实,仅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屋内陈设。宗泽躺在铺着粗布被褥的木板床上,往日挺拔如松的身躯蜷缩着,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件常穿的绯色官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矮柜上,袖口的磨痕在昏暗中依旧清晰。
王棣一身玄铁铠甲未卸,甲胄上的霜尘尚未拂去,刚从军营巡查赶来。他脚步放得极轻,靴底踏在青砖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生怕惊扰了床上的老人。身后跟着岳飞、王彦、杨再兴等十几员将领,皆是甲胄鲜明,面容肃然,往日里叱咤风云的悍将,此刻都敛去了锋芒,眉宇间满是凝重与忧色。
卧房内静得出奇,只听得见宗泽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滞涩,仿佛胸口压着千斤巨石。他的脸色蜡黄如纸,颧骨高高凸起,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半睁半阖,眼窝深陷,只剩下两道浑浊的光,却依旧死死盯着屋顶的梁木,像是在凝视着遥远的南方,凝视着那座迟迟没有动静的扬州行宫。
“宗相公。”王棣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他能清晰地看到宗泽背上的毒疮,即便盖着薄被,也能看出那处高高隆起的肿块,被褥边缘隐隐渗出暗褐色的脓血,与药汁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味。
听到熟悉的声音,宗泽缓缓转动脖颈,目光艰难地扫过跪在床前的诸将。岳飞年轻的脸上满是泪痕,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王彦脸上的刀疤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抽搐,眼中怒火与悲痛交织;杨再兴红着眼眶,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这些都是他和王棣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猛将,是大宋北伐复土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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