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蹲下来,一块块地翻看。他的动作很轻,手指仔细抚过木块的每一个面,有时会举起一块对着光看很久。摊主也不招呼,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最后,秦建国拿起一块黑褐色的、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木头疙瘩。那疙瘩形状扭曲,表面布满凹凸的瘤疤和裂纹,像是从大树根部砍下的部分。他问摊主:“这是什么?”
“老槐树根,至少百十年了。”摊主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村里老宅子翻修,从地基底下挖出来的。在地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硬得像铁。”
秦建国掂了掂分量,又用指甲在不起眼处轻轻掐了一下——几乎留不下痕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放大镜,对着疙瘩的断面仔细看。宋志学也凑过去,透过放大镜,他看到那断面并非一片死黑,而是有着极其细密、层叠的纹理,像被压缩了无数年的年轮,颜色从深褐到浅金,渐次过渡,在瘤疤处纹理更是拧成了漩涡状。
“怎么卖?”秦建国问。
摊主报了个价。秦建国没还价,掏钱买下了。他把疙瘩递给宋志学:“拿着,感受感受。”
宋志学接过来。沉。比看上去要沉得多,密度极高。表面粗糙,但那种粗糙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温润感,不是尖锐的刺手。最奇特的是,尽管这块木头疙瘩看起来“死”了——从地里挖出来的老树根,埋藏多年——但握在手里片刻,却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活气”。不是鲜木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而是一种沉静到极致、近乎磐石的“存在感”。
“感觉到什么?”秦建国问。
宋志学想了想,说:“很沉,很硬,但又不觉得‘死’。好像……它所有的劲儿都收在里面了,一层裹着一层。”
“对了。”秦建国点点头,“这就是‘定住了’的木头。在地下,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阴干、压实,水分慢慢走,油脂慢慢凝,内部的应力一点一点释放、平衡。最后就成了这样——看起来丑,不起眼,但内里是稳的、实的。拿它做东西,只要顺着它的性子来,做出来就能传代。”
他们又逛了一会儿,秦建国再没买什么。离开市场时,宋志学忍不住问:“师父,您买这块老槐树根,是心里有想法了?给博物馆那件新作品?”
秦建国看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先放着。好料子不是拿来就用的,得养,得琢磨。有时候养着养着,才知道它该成什么。”
回程的公交车上,秦建国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说:“早上你那些话,我想了想。有点道理。”
宋志学心头一跳。
“北木是个小院子,不是戏台子。”秦建国缓缓说,“我们的‘真’,就在那些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扫地、生火、磨刀、发愣……这些要是没了,只剩下对着镜头做手艺,那就成了表演。表演出来的东西,再好看,也是空的。”
他停顿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博物馆那边,是个机会,也是个坑。机会是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活法、一种做法。坑是,一旦我们开始‘演’自己,哪怕只是无意识地调整一点点,那个最核心的东西——你说的‘静气’——就可能散了,而且散了还不自知,以为还在。”
“那……我们该怎么做?”宋志学问。
“得立规矩。”秦建国说,“我们的规矩。他们可以拍,但得按我们的日子拍。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会为了镜头特意展示什么、掩饰什么。他们要的‘故事’,得从我们真实的日子里长出来,不能是我们编给他们看的故事。”
他转过头,看着宋志学:“你那个‘从找一块对了眼的木头开始’的想法,我赞成。那件新作品,就这么办。不急,慢慢找,慢慢想。找到了,做出来了,是什么就是什么。契合‘北地匠心’也好,不契合也罢,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的事,是对得起手里那块木头。”
回到小院已近中午。院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更深的安静。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但宋志学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等秦建国开口。
午饭是沈念秋做的简单的面条。饭后,秦建国没让大家散去,而是示意都到茶室坐下。
“博物馆的事,”他开门见山,“我琢磨了一夜加一上午。这么个事,落到咱们这小院,是福是祸,现在说不清。但人家三番两次来,诚意摆着,我们要是总端着,也不像话。”
他环视众人:“我定了两条:第一,他们要拍纪录片,可以。但我们不配合‘表演’。拍摄时间、方式,得商量着来,不能影响正常做活。尤其那些需要静心、费时的细活,拍摄必须保持距离,不能用强光,不能有杂音。第二,他们要一件新作品,我们应下了。但这件东西怎么做、做什么,我们说了算。从找料开始,到做完为止,整个过程可能很长,可能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好看’,但必须是我们心里认的、手上过得了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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