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摊开着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硬壳账本,纸张早已泛黄,散发着陈年墨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粗糙的手指,正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拨弄着桌上那把老旧的、红木框的算盘。
算盘珠是乌木的,表面被经年累月的摩擦浸润出一种油腻腻的光泽。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乌黑的算盘珠随着他指尖的拨动,发出“噼啪、噼啪”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每一次拨动算珠,都像是在拨动他心头沉重的负担。
那声音不是计算,更像是无声的控诉和沉重的叹息。
“小红……” 他低哑地念着大女儿的名字,手指拨过一个代表“100”的算珠,那是打点关系让她顶替妻子进百货商店的花费。“人情债……难还啊……” 算珠落下,发出沉重的“啪嗒”声。
“小艳……” 指尖划过一串小珠子,“技校学费……生活费……书本费……杂费……” 每报一项,就有一颗或几颗珠子被拨动,“啪嗒、啪嗒”。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女娃子学什么机器?白费钱!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这学费,喂了狗了!”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懊恼和鄙夷。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算盘最右边,代表最小单位的地方。那里空空荡荡,如同他此刻枯竭的心田。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空位,仿佛那里正坐着那个让他颜面扫地、耗尽家财的小女儿。
他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小丽……复读……”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拨珠,而是用食指的指关节,狠狠敲在那个空位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算盘框都微微晃动。
“赔——本——买——卖!” 这四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绝望,在沉闷的堂屋里炸开。唾沫星子飞溅到油腻的账本上。
就在这时,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四个口袋干部装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脸上堆着一种刻意亲热的笑容走了进来,是邻居张科长。
“老梅!还没歇着哪?算账呢?” 张科长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打破了堂屋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毫不客气地拉过桌边另一张凳子坐下,黑皮包随手搁在油腻的桌面上。
梅永福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随即像变脸一样,迅速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张科?您……您怎么有空过来?坐,坐!” 他慌忙把账本往旁边推了推,试图遮掩。
张科长摆摆手,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那个账本和算盘,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没啥大事儿,路过,看看你。”
他掏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支,又递给梅永福一支,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
梅永福受宠若惊地接过,赶紧划着火柴先给张科长点上。
烟雾缭绕起来,张科长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眯着眼,像是闲聊般开口:“老梅啊,听说……你家三姑娘,这回又……没成?”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梅永福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
梅永福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尴尬地“嗯”了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可惜了,可惜了。” 张科长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弹了弹烟灰,“女娃嘛,心气儿也别太高。考不上大学,那也得有条活路不是?”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我今儿来啊,是给你透个风。我们机械厂办公室,最近要招个打字员,这可是正经坐办公室的清闲活儿,多少人挤破头呢!”
梅永福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亮光,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打字员?招工?张科,这……这……”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先别急,” 张科长抬手打断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却也透出几分算计的精明,“名额嘛,是紧张。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又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说:“我那侄子,你知道的,前几年在厂里工伤,腿脚……不大便利,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说上媳妇儿。人老实,本分,家里条件……也还行。”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梅永福瞬间僵住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条件:“要是……你们两家能结个亲家,这打字员的名额嘛……我豁出这张老脸,怎么也得给小丽争取过来!你看……这不是两全其美?”
“结亲?” 梅永福脑子里“嗡”的一声。张科长那个跛脚侄子?那个走路一高一低,眼神总是畏畏缩缩,快三十了还靠爹妈养的……梅永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可那“打字员”三个字,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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