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两个平时对周建国颇有些妒忌的青工,正抱着膀子看好戏。
周建国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将小艳挡在身后,挺直了脊背:“王主任!”
王胖子的小眼睛在周建国和小艳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小艳左手那枚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齿轮戒指上,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带着十足恶意的弧度:“啧啧,手艺不错啊,废料利用,还挺会哄小姑娘。”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变得咄咄逼人,“周建国!你爹周大栓死前欠厂里的那三百块医药费,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啊?厂里念你爹是老工人,可怜你,让你顶着名额在这儿学技术,不是让你在这儿谈情说爱、浪费国家财产的!”
“三百块?”周建国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被重锤击中。他爹缠绵病榻多年,去年冬天终于油尽灯枯,厂里确实垫付过最后一笔医药费。
他一直记得这笔债,拼命加班、省吃俭用,可学徒工那点微薄的补贴,加上家里七七八八的窟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我…我知道!王主任,我在攒,一直在攒!”周建国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屈辱和愤怒而颤抖,“下个月,下个月发补贴我就能…”
“下个月?”王胖子嗤笑一声,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周建国鼻尖上,“你糊弄鬼呢!厂里财务科都催了几次了?账上清清楚楚挂着呢!你爹死了,这债就得你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目光如毒蛇般,再次贪婪地锁定小艳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没钱?我看你这破戒指不是焊得挺起劲吗?废料也是国家财产!拿来抵债!”
话音未落,王胖子那只肥厚油腻的手掌已如鹰爪般迅疾探出,一把攥住了小艳戴着戒指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小艳腕骨生疼,痛呼出声。
“放手!”周建国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扑了上去,狠狠撞开王胖子。
王胖子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松开了小艳的手腕,恼羞成怒:“反了你了!欠债不还还敢打人?给我抓住他!”
两个跟班青工立刻上前扭住周建国的胳膊。
混乱中,王胖子稳住身形,眼中凶光一闪,再次扑向小艳。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而狠辣——那枚碍眼的齿轮戒指!
粗糙肥厚的手指粗暴地抠进戒指与小艳无名指指根的缝隙,用力向外撸拽!
“不——!”小艳发出凄厉的尖叫,手指被强行掰扯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戒指冰冷的边缘死死卡在指关节上,摩擦着皮肉,带来火辣辣的撕裂感。
“滚开!”周建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开钳制,不顾一切地撞向王胖子。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金属硬生生刮擦剥离的细微声响,在机器的轰鸣背景音下,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小艳耳边。
戒指,最终还是被那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从小艳的无名指上撸了下来!连带着刮下了一小片薄薄的皮肉,指根处瞬间渗出一圈细密的血珠,火辣辣地疼。那枚刚刚承载了无限温情和希望的齿轮戒指,此刻沾着新鲜的血迹和油污,躺在王胖子摊开的、油腻腻的掌心。
“哼!”王胖子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将那枚带血的戒指随意地丢给旁边一个看傻眼的青工,“拿着!交财务科入账!算他还了十块!”他拍了拍手,轻蔑地扫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捂着手痛得说不出话的小艳,又狠狠瞪向被两个青工死死按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的周建国。
“周建国,你给老子听着!剩下的二百九十块,一个月内还清!还不上,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这技校,不是给你这种欠债鬼谈情说爱的地方!”王胖子撂下狠话,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背着手,腆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踱出了车间。
那两个青工也松开周建国,赶紧跟了出去,其中一个还好奇地掂了掂手里那枚带血的齿轮戒指。
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更响了,震得人耳膜发麻。铁屑依旧不知疲倦地飞溅着。
冰冷的机油味混合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
小艳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渗血的刮痕在油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脆弱。
戒指被强行剥落的地方,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圈火辣辣的疼痛,还有那六个被暴力抹去的、刻在黄铜垫片上的字——“技术改变命运”。
周建国踉跄着挣脱开无形的束缚,冲到小艳面前,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看着那圈血痕,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嘶吼。他猛地抬头,望向车间门口王胖子消失的方向,那目光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无边的绝望,最终,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悲鸣: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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