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宝总来得晚,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玲子在吧台后算账,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宝总吃完,起身付钱时,随口问了一句:“玲子小姐,有难处?”
玲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原来是她之前在日本打工认识的一个朋友,家里急用钱,向她借了一笔,说好三个月还,现在半年了还没动静,她不好意思催,但自己小店刚起步,资金也紧张。
宝总听完,没多说什么,只是从钱包里数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吧台上:“这点钱你先拿着周转,不急。” 说完,不等玲子拒绝,便转身离开了。
玲子拿着那叠钱,看着宝总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让她感受到了宝总冷漠外表下的另一面。
渐渐地,一种超越店主与食客的信任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宝总发现,玲子不仅菜做得好,心思也极其缜密,人情练达。她虽然话不多,但看人看事很通透,处理事情也很有分寸。夜东京这个小小的空间,成了他在繁华喧嚣的上海滩中,一个可以卸下“宝总”面具、短暂做回“阿宝”的避风港。
而玲子也发现,宝总虽然身处名利场中心,但骨子里并非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他有自己的底线,也重情义。他信任她,愿意在她面前流露真实的一面。
于是,一个更重要的角色,在不知不觉中落在了玲子肩上。
一次,宝总在夜东京吃饭时,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似乎是某个需要打点的关系户,暗示着某种“心意”。宝总眉头微蹙,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显得有些烦躁。他并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利益输送,但又深知这是黄河路乃至整个上海滩的生存法则之一。
玲子默默给他续了杯热茶,轻声说:“宝总,有些事,侬不方便出面,或者觉得烦心,不妨交给我试试?我在日本打工时,也帮老板处理过一些杂事。”
宝总抬眼看向玲子,她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沉吟片刻,从随身带的皮夹里抽出一叠钱,推到玲子面前:“玲子小姐,这是五千块。下礼拜三,工商局王科长的母亲过七十大寿。老人家喜欢听评弹,你帮我选份合适的寿礼送过去,就说是……一个晚辈的心意。地址我写给你。”
他没有说“宝总”,而是用了“一个晚辈”。这份心思,玲子瞬间领会。她点点头,没有多问,默默收下了钱和地址:“放心,我会办妥。”
几天后,玲子果然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她没选那些俗气的金器玉器,而是托人从苏州请了一位口碑极好的老评弹艺人,在寿宴上唱了两段老人最爱听的《珍珠塔》选段。礼物不贵重,却送到了老人心坎上,既体面又避开了直接送钱的尴尬。王科长事后特意给宝总打了电话,言语间满是感谢和亲近。
这件事让宝总对玲子刮目相看。她不仅心思细腻,更懂得如何用最恰当的方式处理最微妙的人情世故。这份能力,在复杂的上海滩,尤为珍贵。
从此,夜东京在宝总心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它成了他一个隐秘的“后方据点”,一个可以存放信任、处理那些他不愿或不便亲自出面的人情账的地方。玲子,则成了他最信任的“账房先生”和“人情管家”。
葛老师依旧每晚来看书,菱红依旧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她的生意经。小小的夜东京,灯火依旧阑珊,却悄然成为了宝总这条在黄浦江惊涛骇浪中行驶的大船,一个温暖而坚实的避风锚地。在这里,他不必是高高在上的“宝总”,可以只是那个喜欢吃一碗热腾腾菜泡饭的阿宝。而玲子,用她的安静、细致和一碗碗朴素的饭菜,在宝总金碧辉煌的世界里,筑起了一方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真实角落。这方角落,在未来的风浪中,将显得愈发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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