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河路的至真园凭借李李的精明运作,在寒潮中悄然转型为信息交汇与资源勾连的高端枢纽时,位于进贤路深处的玲子小馆,则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却同样动人的景象。这里没有觥筹交错的喧嚣,没有动辄千万的生意经,有的只是热汤面氤氲的蒸汽、市井巷陌的烟火气,以及在这经济寒冬里,默默承载起的一份份失意人生与相濡以沫的温情。
2005年的春天,对于无数曾在这片制造业热土上挥洒汗水的中小企业主和职业经理人而言,格外的寒冷刺骨。订单萎缩、资金链断裂、工厂倒闭的消息不时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身影,悄然失去了往日的舞台。他们中的一些人,褪下了西装革履,卸下了“总”字头的称谓,带着一身疲惫和几分茫然,不约而同地,走进了玲子这家门脸不大、装修朴素、却总能让人心安的小店。
小店依旧是老样子,几张褪色的木头方桌,几条长凳,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熬煮高汤的醇厚香气和淡淡的煤球味。玲子还是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灶台间忙碌,身影利落,话不多,脸上总是那种淡淡的、似乎能包容一切的神情。
这些新来的客人,往往选择在午后或晚间非高峰时段来,点一碗最便宜的咸菜肉丝面,或者一客生煎馒头,一碗小馄饨,然后找一个角落的位置,默默地坐着。他们很少高谈阔论,更多时候是望着窗外发呆,或者低头慢慢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仿佛那升腾的热气能暂时驱散心头的寒意。他们中有曾经管理着几百人厂子的生产厂长,有跑遍大江南北的销售冠军,也有精通技术的工程师。
玲子从不多问。她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记得住那位总是点阳春面、却要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的戴眼镜中年人,以前是苏州一家电子厂的财务总监;记得住那位口味很重、总要加很多辣酱的壮实汉子,是宁波一家注塑厂的老板,厂子关了,还欠着工人工资;也记得住那位穿着依旧整洁、但袖口已磨得起毛的女士,曾是上海一家外贸公司的业务骨干,如今赋闲在家。
她有时会不动声色地,给那位面容憔悴的“前财务总监”的面里,多卧一个金黄的荷包蛋;会在那位“前注塑厂老板”的辣酱面旁,多放一小碟自己腌的爽口酱萝卜;会在那位“前业务骨干”的馄饨碗里,多撒一小把提鲜的虾皮。这些细微的、不着痕迹的关照,如同冬日里一缕微弱的炭火,不足以改变大局,却能在某个瞬间,温暖一颗冰凉的心。
偶尔,也会有客人会在酒精(自带的小瓶二锅头)或者极度压抑后,忍不住对玲子絮叨几句。玲子就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静静地听。
“玲子老板娘,我不明白啊……我那个厂,质量把关那么严,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前注塑厂老板红着眼睛,声音沙哑。
玲子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大环境不好,慢慢来,总有路走的。”
“我干了十几年外贸,英文溜熟,客户关系维护得好好的,可现在……连个像样的面试机会都没有。”前业务骨干女士叹了口气。
玲子给她续上热茶:“歇歇也好,身体要紧。你本事在身,不怕的。”
她的话不多,更谈不上什么高深的道理,却像一块温润的石头,能让人靠着歇一歇脚。她不会像至真园的李李那样,为你分析局势、牵线搭桥,她只是提供一顿热饭,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防备、安放疲惫的角落,和一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朴素的关怀。
玲子的善良远不止于此。她的小店,无形中成了一个特殊的人才“中转站”和信息“集散地”。她留心听着每个人的叹息和只言片语,在心里默默记下谁手艺好,谁肯吃苦,谁只是暂时落了难。魏宏庆有时从海宁回来,会顺道来店里吃碗面,跟玲子唠唠厂里的情况,抱怨几句技术工人难找,老师傅退休了手艺接不上。
一次,魏宏庆又念叨起厂里需要一个懂皮料精密裁剪的老法师,市面上难找。玲子一边给他下着雪菜肉丝面,一边貌似无意地搭话:“宏庆,你上次说的那个裁剪老师傅,我好像听人提起过。以前在南京路老字号做过,后来厂子改制走了,现在好像在家闲着,就住前面弄堂里。人挺实在的,就是年纪大了,不爱动弹。”
魏宏庆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玲子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快告诉我具体门牌号,我明天就去请!”
过了几天,魏宏庆兴冲冲地跑来,提着一盒刚出炉的蝴蝶酥:“玲子姐!太谢谢你了!那老师傅手艺真没得说!就是脾气犟点,我好说歹说才请出山,现在在我厂里当技术顾问,带徒弟呢!你这儿真是藏龙卧虎啊!”
玲子只是笑笑,收下蝴蝶酥,又给他面里多加了一勺辣肉浇头。
就这样,通过玲子这种不着痕迹的“穿针引线”,好几位有真才实学但一时困顿的老师傅、技术员,在贸易通联盟体系内的企业里,找到了新的位置,重新获得了尊严和价值。她的小店,成了寒冬里一个独特的“避风港”和“加油站”,用最市井、最不着痕迹的方式,维系着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温情、信任和尊严,也为在风雨中前行的贸易通联盟,默默地输送着宝贵的人力资源和基层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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