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丰本想发作,看见龙弈缠着绷带的左臂,满腔火气忽然泄了。他几步跨过去,夺过石锤往地上一扔:“伤着还瞎折腾什么?” 话虽冲,却伸手摸了摸龙弈的额头,“烧退了没?”
这举动让小兵们都看直了眼,豁牙小兵偷偷扯张叔的衣角,挤眉弄眼地比了个 “果然如此” 的口型。
龙弈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一愣,随即笑道:“早好了。看你这脸色,怕是请功不顺?”
赵凌丰的脸腾地红了,梗着脖子别过头:“谁、谁请功了?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龙弈怀里一塞,“喏,我爹给的糖糕,堵你的嘴。”
油纸包刚打开,甜香就弥漫开来。龙弈拿起一块,见赵凌丰正偷偷咽口水,不由失笑:“一起吃。”
渐渐地,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罩住伤兵营的帐篷。火堆噼啪爆着火星,把周围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连帐角那面打了补丁的军旗,都被映得暖融融的。
赵凌丰不知从哪儿翻出两坛糙酒,泥封一拧就“啵”地炸开,带着股子冲鼻的酸气。他抓过个豁口的粗陶碗,往里头猛倒,酒液溅在手背上,混着未擦净的血痂滑进袖口,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另只手里还攥着块糖糕,边角已经发潮,他塞进嘴里囫囵嚼着,甜味混着酒气漫开来,才咧开嘴开了腔:
“说起来你们不信,我头回练骑射时,才十岁。”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皱出少年人特有的纹路,“我爹把那柄小弓塞我手里,说‘赵家儿郎就得百步穿杨’。结果呢?”
他往火堆里扔了根细柴,火星噼啪溅到靴面上:“我攥着弓的手跟打摆子似的,手心汗把弓梢都泡软了。明明瞅着箭靶在正前方,一松手 ——” 他猛地抬手比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弧线,“那箭‘嗖’地飞出去,直接扎进旁边鸡窝!惊得二十多只老母鸡扑棱棱飞起来,鸡毛粘了我一脑袋,我爹在旁边瞅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愣是没骂我,就说‘你还是先去喂鸡吧’。”
周围兵士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打趣:“少将军这是天生的‘鸡箭手’啊!”
赵凌丰灌了口酒,喉结滚了滚,脸上泛着酒红,却清明得很:“可昨天在谷口,我拉弓的时候,手稳得能数清弓弦上的纹路。” 他低头看着碗里晃荡的酒液,忽然笑出声,“说起来,还得谢龙弈那小子 —— 跟他比起来,我当年扎鸡窝那下,算不得多丢人。”
火堆的光落在他眼里,映得那点笑意里,多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哄笑声里,龙弈小口抿着酒。劣质的烧酒辣得喉咙发烫,却让他想起穿越前和室友喝的啤酒。赵凌丰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怎么从敌军手里抢回自己的战马,唾沫星子溅到龙弈脸上,他也不擦,只是笑着听。
“后来呢?” 豁牙小兵追问。
“后来?” 赵凌丰灌了口酒,眼神亮得像星子,“后来我就想,怕有什么用?反正都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 他忽然拍龙弈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拍进火堆,“就像这次在野狼谷,你说冲,我就觉得 —— 冲就对了!”
龙弈被他拍得咳嗽起来,却忍不住笑。火光在赵凌丰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映得他眼里的真诚像淬了火的钢,纯粹又滚烫。
“其实我小时候总偷溜出军营,” 赵凌丰忽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去镇上听书,先生讲孙膑庞涓斗智,我总想,要是我也有个能一起打仗的兄弟……”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抓起酒碗猛灌,耳根红得能滴出血。
龙弈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想起自己穿越前孤零零的书房。那些兵书虽多,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烟火气。他拿起酒碗,轻轻碰了碰赵凌丰的碗沿:“会有的。”
碗沿碰撞的脆响混着晚风里的笑声,飘向远处的军帐。赵彻站在大帐门口,看着伤兵营那片跳跃的火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玉佩。帐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阴影忽深忽浅 —— 那两个少年的笑声太亮,竟让他觉得帐里的温暖都变得稀薄了。
火堆的暖光在龙弈睫毛上跳,赵凌丰的手还在半空悬着,刚被拍开的掌心沾着点糖糕碎屑,他啧了声,又去够龙弈手里那块——那是伙房张叔特意留的,糖霜裹得厚,此刻正顺着龙弈的指尖往下掉渣。
“就剩这半块了。”龙弈笑着往回躲,手腕却被赵凌丰攥住,两人扯着那块糖糕较劲,糖霜簌簌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周围小兵们的哄笑撞在帐篷帆布上,又弹回来;远处巡逻兵的甲叶摩擦声从风里滚过,混着营旗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声儿,像首没谱的调子。龙弈鼻尖萦绕着糖糕的甜、火堆的焦、还有赵凌丰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这些气味缠在一起,竟比图书馆旧书的油墨香更让人踏实。
他望着赵凌丰被火光映红的鼻尖,忽然觉得,此刻的暖,是能焐进骨头缝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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