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弈被扔进地牢时,已近子夜。铁锁链拖过潮湿的石板,“哗啦”声在空荡的地牢里撞出回声,惊得梁上栖息的蝙蝠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头顶的霉斑,落下几点灰屑。
地牢深处忽然传来踹门声,“哐当、哐当”撞得人耳膜发紧。龙弈眯眼望去,只见赵凌丰正扒着斜对门的栅栏,银甲上沾着的泥块被月光照得发亮——那是翻墙时蹭的墙根泥,还带着未干的潮气。少年的靴底在石板上磨出深深的划痕,显然已在这儿折腾了许久。
“我爹肯定是被那姓王的灌了迷魂汤!”他梗着脖子又踹了一脚牢门,铁条震颤着反弹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指缝里还嵌着几根草屑,“龙弈你等着,我这就去寻根铁棍撬开这破锁——方才守卒换岗的间隙有一炷香,足够我……”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两响,是二更天了。赵凌丰的动作猛地顿住,侧脸在月光里绷得紧紧的,显然知道再拖下去,等下一波巡逻兵过来,就再难有机会了。
“别白费力气。” 龙弈抬手接住从栅栏缝里漏下的月光,指尖在潮湿的石壁上轻轻点了点。他刚才被押进来时,特意数了石阶的级数,听了守卒换岗的脚步声,此刻靠着墙根坐下,声音里竟听不出半分焦躁:“你爹在火场时,右手小指三次摩挲剑柄。那是他当年处理营中内鬼时养成的习惯 —— 明知是圈套,却不得不钻。”
赵凌丰的脚顿在半空。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处置通敌的亲兵,也是这样反复摩挲剑柄上的缠绳,后来才知道那亲兵是被胁迫的。“可他把你关在这儿……”
“关我,才是护我。” 龙弈忽然轻笑,月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像淬了火。
龙弈的指尖在潮湿的石板上顿了顿,溅起的水珠落在他刚画的营寨图上,晕开一小片墨痕。他抬眼时,月光正从栅栏缝里斜切进来,照亮他眼底清明的光。
“烧粮仓的人,必定是对布防了如指掌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凿在地上,“王呈掌管粮仓三月,巡防时辰、换岗间隙,连哪处栅栏的木栓松动,他都记在那本蓝皮账册里。前日我跟他争执时,他随手翻到的页码,正好是西角门的巡逻表 —— 那页边角卷了毛,显然常翻。”
赵凌丰攥着栅栏的手松了松,银甲上的泥点簌簌往下掉:“可单凭这个……”
“火起时他在哪?” 龙弈打断他,指尖点向图上标着 “账房” 的位置,“账房离粮仓不过五十步,他说自己在核对入库账目,听见锣声才惊觉。可昨夜刮的是东风,火舌往西卷,账房的窗纸早该被火星燎穿,他怎么可能端坐对账?”
少副将军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方才冲地牢来的路上,确实见账房西窗糊着新纸,当时只当是救火时被水泼坏了,此刻想来,倒像是特意遮掩什么。
“还有这个。” 龙弈忽然解开衣襟,从贴身处摸出半片红麻,正是火场草绳上的那种,“前日我掀他账册时,见他袖管里掉出这个。当时只当是寻常麻绳,现在才想通 —— 南楚奸细传递消息,总爱用红麻缠信,烧粮的草绳是明线,这半片麻,才是藏着的钩子。”
他低头继续画,指尖划过 “粮官宅” 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王呈最近总往城西跑,那带住着个南楚来的绸缎商。方才我数着石阶下来时,忽然想起他宅院里那口枯井 —— 去年大旱,他说井壁塌了填了碎石,可上月我见伙夫去挑水,说那井沿的青苔都没踩秃,哪像填了碎石的样子?”
赵凌丰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想起龙弈被押走时,张叔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只画了口井,当时还不明所以,此刻才惊觉那是老兵在递信。
“他烧粮不是为了毁粮。” 龙弈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地牢角落结的蛛网,“三万石粮够吃三月,烧了咱们必向驻扎邻地的齐军借粮,而借粮的必经之路落马坡,两侧是悬崖 —— 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杀局。”
夜风从栅栏缝里钻进来,吹得地上的杂草簌簌响。赵凌丰望着龙弈被月光洗得发白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地牢困得住人,困不住这人脑子里的棋局。他转身时银甲撞在栅栏上,发出清亮的响:“我这就去掀了他的枯井!”
龙弈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忽然伸手接住一片从栅栏外飘进来的枯叶。叶片上还沾着点红泥,和王呈袖管里的红麻一个色。他低头笑了笑,将枯叶按在画出“图纸”上落马坡的位置,像落下枚定局的棋子。
赵凌丰翻进粮官后院时,夜露正打湿檐角的铜铃。枯井旁的泥土果然有新翻的痕迹,铁锹还斜插在土堆上,锹刃沾着未干的红泥 —— 那是南楚特有的朱砂土。他刚要弯腰去挖,后颈忽然掠过一阵风,一只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住他的嘴。
“少副将军!是我!” 张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急喘。老兵的粗布褂子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手里攥着半片染血的红麻,正是草绳上的那种,“别声张!王呈就在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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