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高梅中场却丝毫穿不透那层由香烟、
香水、地毯和无数人聚集的欲望共同织就的氤氲空气。
荷官熟练地分发着纸牌,
动作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
他操着一口带着浓重闽地腔调的普通话,闲聊时曾提过,自己是福建人,
后来“讨”了个澳门老婆,才在这纸醉金迷之地扎下根来。
言语间,他带着一种既认命又带着点小庆幸的复杂情绪。他的“证件”
——那张象征居留身份的卡片,刚熬过非永久居民的阶段不久,就立刻出来做这份工了。
他常说,在澳门,工薪阶层的日子并不轻松,高昂的房租像座无形的大山,
压得许多家里底子薄的年轻人喘不过气,个个都得租房子住。
那语气里,裹挟着太多生活碾过的无奈尘埃。
我此刻就随意地坐在他这张百家乐赌桌的椅子上,心思却并不全在牌路上。
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着,掠过那来来往往的人,扫过其他赌桌上或亢奋或颓唐的面孔。
小不点那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张台子去了,她打得怎么样了?
是正兴高采烈地收着筹码,还是像往常一样嘟着嘴在生闷气?
就在我思绪飘飞的当口,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兀地切入了赌场的喧嚣背景音:
“班长,等一下!”
我循着声音侧过头去。
只见一个男人正快步向这张赌桌走来。
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已白了大半的头发,看上去约莫比我大个几岁,脸上刻着些风霜的痕迹,眼神却锐利依旧。
他动作麻利地刷卡,将一枚代表着一万的圆形筹码,
“啪”的一声,稳稳地压在了“闲”的位置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这时,被称作“小胖的”的荷官
——也就是那位福建籍的荷官,抬眼看了看我。
我也下意识地看向他头顶上方悬挂着的巨大电子显示器,那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过往的牌路轨迹。
“拍拍连,开到四排半了……”
我心里默念着。
按照多数玩家习惯性的思路,这口牌通常会选择押“庄”,
因为这看起来是顺着牌路的“正路”在走。
就在我思忖的瞬间,那个白发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视线与我短暂地交汇。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算是赌桌上一种无声的礼节性招呼。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心领神会的紧张感。
班长的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地发出四张牌,两张闲,两张庄。
牌面朝下扣在绿绒台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白发男人身后那位一直紧抿着嘴唇、神色略显紧张的女伴,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决定命运的四张卡牌。
白发男人拿起属于闲家的两张牌,开始眯牌。
他的姿势老练而沉稳,拇指与食指小心地捻开牌角,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得像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
一看就不是初涉赌海的小白玩家。他身后的女人不自觉地绞紧了手指。
牌被缓缓揭开。
闲家:一张小三,一张公牌,组成三点。
庄家:七点。三点对七点,闲家明显处于劣势,除非能补到一张神奇的牌。
空气仿佛凝固了。白发男人身后的女人明显更紧张了,身体微微前倾,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白发男人本人,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笃定的平静,胸有成竹,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离他隔着两个空椅子的距离,视线完全被阻挡,根本看不清他即将补的那张牌是什么。
只能隐约看到他动作异常缓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嘴唇还微微翕动,似乎有轻轻的吹气动作
——那是老赌客惯用的“吹”掉坏点数的心理暗示。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极长。
终于,那张决定胜负的第三张牌被他彻底掀开!牌面翻转,一张红心六点赫然呈现!
“三边六!”——
这张六点,将闲家原本的三点提升至九点,正好压过庄家的七点!绝杀!
我几乎是同时和班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脸上都露出了一种了然于心的笑意。
这结果,印证了我们心中那点模糊的预感。
白发男人赢了!班长熟练地拿起赔付的筹码,清脆地码放在白发男人的注位前。
白发男人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堆筹码一眼,动作迅捷地起身,
他身后的女人也如释重负般立刻跟上,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班长一边整理着牌靴,一边带着几分职业性的赞许,低声对我说道:
“他这口牌打得挺有讲究的,肯定是对美高梅的路子有点研究。
四排半的拍拍连,正是最容易‘爆路’的临界点,他反打闲家,是典型的‘打爆路’。
而且这注码下得,也不算小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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