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周海晏极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他随手一抛,那枚十元硬币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当啷”一声,精准地落进吧台下面一个半开的、油腻腻的铁皮饼干盒里,和一堆零钱、螺丝钉混在一起。
他没再看她,转身朝着店铺后面一扇挂着褪色蓝布帘的门走去,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像块石头砸在地上:“跟上。别杵那儿碍眼。”
唐河清愣住了,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反应。直到周海晏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帘后,她才猛地回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绕过吧台,追了上去。掀开那厚重的蓝布帘,一股更浓重的油烟味、陈旧木头味和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扑面而来。门帘后面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通向一个光线同样昏暗的小院。
过道旁有间小屋,门开着。周海晏就站在门口,侧身让开。屋里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旧木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张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以及床边站着的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碎花罩衫。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仔细擦拭着窗台上一个小小的玻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带着水珠的白色栀子花。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很大,眼尾有细细的皱纹,眼神却异常温和,像冬日午后晒暖的溪水。只是那温和的底色里,沉淀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愁,像蒙尘的琉璃。
她的目光落在湿透的、狼狈不堪的唐河清身上,那层哀愁瞬间被惊讶和一丝清晰的怜惜取代。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立刻放下抹布,快步走过来,声音柔软得像一片云:“哎哟,这可怜孩子,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快进来,别冻坏了。”她伸出手,想要拉唐河清。
唐河清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兽。女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的怜惜更深了。她没再勉强,只是转身快步走到床边,从床尾一个老式的樟木箱子里翻找起来。
“妈,给她弄点热水擦擦,找件干净衣服。”周海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什么温度,像是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斜倚着门框,又点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看向院中那棵高大桂花树的眼神。
“诶,好,好!”被唤作“妈”的女人——林秀芬连声应着,已经从箱子里翻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同样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衣,还有一条干净的毛巾。“孩子,别怕,到这儿就没事了。”她把衣服和毛巾塞到唐河清冰凉的手里,又匆匆去外间倒热水。
“这间屋归你。”周海晏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这间小屋,“以后放学就滚回来,别在外面瞎晃惹麻烦。饭点林姨会叫你。”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宽阔沉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子的另一头。
林秀芬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盆沿搭着另一条毛巾。“来,孩子,先擦擦,换上干净衣裳,暖和暖和。”她看着唐河清还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套睡衣,眼神空洞,轻声叹了口气,“别怕他,海晏……他就是嘴巴硬,心是好的。往后啊,你就跟着林姨,啊?”
温热的水汽氤氲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皂味。唐河清低头看着盆里晃动的水面,倒映着自己模糊而狼狈的影子。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手指试探着浸入那温热的水中。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爬上来,艰难地、迟疑地,开始融化她身体里冻结了太久的冰。
十块钱硬币落进铁皮盒的“当啷”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声音,第一次不是绝望的丧钟,而是一道沉重的、吱呀作响的,生门开启的摩擦声。
“刺青”纹身店的后院,成了唐河清十六岁之后唯一的港湾。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桂花树,浓荫如盖,筛下细碎的光斑,也挡住了外面世界的风雨飘摇。林秀芬是这个港湾里无声的暖流。她话不多,总是安静地操持着一切。清晨,唐河清会在稀饭和腌黄瓜的清香里醒来;傍晚放学的钟点,小院门口的石墩上,总能看到她翘首以盼的身影,目光温柔得像等待归巢的雏鸟。她给唐河清买的衣服,永远是大一码的,颜色也是最朴素的蓝白灰,她说:“女孩儿长身体快,大点好,能多穿两年。” 她教唐河清用皂角洗头发,用淘米水洗脸,告诉她这样对头发和皮肤好。她从不主动问起唐河清手臂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只是在她新伤叠旧伤的时候,默默地拿出珍藏的药酒,用温热的手掌,力道适中地替她揉开那些顽固的瘀血。每一次揉搓,都伴随着林秀芬低低的叹息,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疼,沉甸甸地压在唐河清的心口,让她鼻尖发酸,却又感到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踏实。
周海晏的存在则像院墙本身——沉默、坚硬,是隔绝危险的屏障,却也带着生人勿近的冷硬质感。他依旧穿着他那标志性的黑色背心或工字背心,露出手臂上那条沉默的墨色蛟龙,在店里给客人纹身时,神情专注,眼神锐利得如同他手中嗡嗡作响的纹身针。他对唐河清的态度,也依旧是那副“收钱办事”的公事公办。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交流却少得可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蚀骨锥心穿肠请大家收藏:(m.zjsw.org)蚀骨锥心穿肠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