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亚德里安的话，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将军，侵蚀这个词用得太重了。”
“在我看来，你们的行为更接近一种……毫无疑问的偏执。”
不等亚德里安回应，白牧辰便主动讲述起一段她从星约文献中读到的早期历史。
“在你们的资料库里，我读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文明，一个叫阿庇斯联合的格式塔虫族。”
“在那个时代，猎户臂文明圈远比现在要和平，阿庇斯联合主导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星海共同体，将无数文明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
她看着亚德里安，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而星约的前身，当时的耀光人类联盟也是这个共同体的一员，享受着联合提供的和平环境与技术援助。”
“一段和平的、多个文明共存的历史，这似乎与你们现在异形必须清除的理论，有些……出入？”
亚德里安并不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是想用过去的例子来佐证星约如今道路的非必要性吗？”
“不不不~”白牧辰摇头否认对方想法：“我从不讨论选择的必要性，因为任何选择都不是必须的，你们、阿庇斯联合，只是恰好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仅此而已，我只是想听听这其中缘由，虽然我已经知道，但还是希望由你这位星约人来讲述你们为何要这么选。”
亚德里安接受了这个请求，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白牧辰。
“阁下，你觉得人类需要神的帮助吗？或者说，一个全知全能、绝对善良的神明，如果真的存在，对人类社会究竟是福是祸？”
白牧辰没有回答，学着之前的亚德里安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想象一群蚂蚁。”亚德里安开始构造方便理解的比喻：“它们有自己的社会、道德和价值观，这时有一个人路过，那人随手丢下一块方糖，这块糖是蚂蚁们耗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财富；人可以轻易移走挡路的巨石，可以随意改变地形，轻易完成蚂蚁们竭尽全力才能完成的工程；所以人的出现对蚂蚁的社会意味着什么？”
白牧辰接口道：“意味着蚂蚁社会原有价值体系的有被彻底颠覆的风险，即便人什么都不做，只要蚂蚁意识到了人的存在，它们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
“没错。”亚德里安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将比喻代入历史：“阿庇斯联合就是那个神，至少对当时耀光人类来说是如此。”
“它是一个格式塔，内部没有损耗，所以它的无私轻而易举；它的个体可以随意牺牲，所以它的奉献毫无代价。”
“当一个人类士兵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为同胞牺牲时，毫无疑问这是伟大的，但在一个可以轻易牺牲千万个体的神面前，这种伟大还剩下多少分量？当人类社会努力克服自己的缺陷，追求平等互助，公平分配资源时，在可以随意施舍资源的神面前，这种努力又显得是否有些可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你知道吗，银河间有这么一句话，据说源自某个早已消失的超古代先驱者文明，甚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银河上国留下的——尔等穷极一生也无法抵达的终点，不过是吾等抛至身后的起点。”
“阿庇斯联合的存在让所有人类的美好品德都变得廉价，让人们开始质疑自己那些美好的精神，疑惑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天生缺陷的自己是否有存在的意义，渐渐地人类愈发觉得，自己从一个独立自主的文明沦为神明花园里的宠物。”
“所以我们毁灭了它，斩尽杀绝，用了1179年，因为人类不需要神的存在。”
听完亚德里安的陈述，白牧辰轻轻地鼓了鼓掌，像是在赞叹一个有趣的故事。
“历史上耀光人类的选择我不做评价，主要的问题在于，无论你们如何从哲学上解构，星约的前身接受了阿庇斯联合的帮助，享受了它的带来的诸多好处，这是无法否认的物质事实，这种背刺行为在人类最朴素的伦理道德中难道不是一件……错误的事吗？”
面对白牧辰的道德指控，亚德里安却笑了。
“我们从不认为那是恩惠，一个人路过蚁群，随手丢下一点面包屑，对蚂蚁来说是天降甘霖，但对人而言，这算得上是恩惠吗？”
“团结诸多种族，塑造一个星海共同体，不过是阿庇斯虫族神经网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它们精力自始至终都在文明圈之外的星空。”
“我们必须承认，一个穷人自愿选择倾其自己所有来帮助同胞，这样行为无疑是伟大的，而一个富豪从指缝里漏出一点零钱换来贫苦人们感恩戴德，甚至是别人付出生命的效忠......这合理吗？”
“星际神圣人类公约组织否认这种不对等的价值交换，人类的价值必须由人类自己来定义和实现，也只会在人类内部流转。”
白牧辰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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