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叫声还在耳边回荡,许羽柒的手指已在案上轻轻敲了三下。
她坐在主殿高台之上,指尖沾着一点朱砂,正批阅一份密报。烛火映在她眼底,没有晃动,也没有温度。罗景驰立于阶下,垂手静候,等她开口。
“来了?”她终于抬眼。
“刚到。”罗景驰低声答,“媚香楼派了个低阶执事,捧着信匣,说是苏云曦亲笔所书,务必要交到楼主手中。”
许羽柒冷笑一声,将笔搁下:“她现在倒学会用‘亲笔’二字了?当年刺我心口的时候,可没见她写个字留证。”
罗景驰没接话。他知道她不是在问他,是在对着那段旧恨说话。
那封信很快被呈了上来,装在一只青玉小匣里,封口贴着淡粉色的笺纸,上面压了一枚小小的梅花印。许羽柒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苏云曦惯用的私印——十年前,她们还曾在一场花宴上对坐饮酒,那时她笑称这印是“心上开梅”,如今看来,不过是刀尖蘸蜜。
她没让人打开。
“沉水香。”她忽然道,“匣子熏过沉水香。”
罗景驰皱眉:“这香不算稀奇,媚香楼人人都用。”
“但她用得特别。”许羽柒抬起手,指尖虚拂过匣面,仿佛能嗅到那层香气下的腥气,“前年冬,她在寒音庙外设局,也是这般,用香掩住血味。你以为她是来谈情说爱的,其实她已经在算你什么时候断气。”
她说完,掌心一翻,一道灵焰自指尖窜出,轻巧地跃上玉匣。火焰不炽,却极快,眨眼间便将整只匣子吞没。纸灰飘落时,还能看见半片焦黑的“和”字残迹,随即化作细尘,洒在石砖缝隙里。
大殿内一片死寂。
几名站在侧列的绯影卫 exchanged glances,有人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出声。他们中有些人曾主张暂缓攻势,毕竟威虎门尚未彻底乱起,若此时与媚香楼全面开战,恐遭两面夹击。可眼下,楼主连信都不拆,直接焚毁,显然是铁了心要走到底。
“你们在想什么?”许羽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地。
众人一凛。
她缓缓起身,青衫随动作扬起一角:“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决绝?是不是觉得,既然对方递了台阶,不如顺势收手,留条后路?”
没人回答。
她踱下台阶,脚步不重,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我告诉你们她为什么现在求和。”她停在人群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因为她知道,沈怀安一旦现身,她勾结医师篡改药典的事就会曝光;因为她发现,她埋在祥鹤楼的三个暗桩,昨夜全没了消息;更因为她已经开始害怕——怕我查到她当年如何买通守山弟子,放姜堰晨半夜潜入聚魂殿,偷走镇魂灯芯。”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她想停,不是因为她仁慈,是因为她撑不住了。这个时候退一步,就是把命交给她重新攥住。”
大殿中一根蜡烛忽地爆了个灯花,火光猛地跳了一下。
“可我不是许锦佑。”她声音陡然压低,“那个会为他暖手、替他画眉、在他面前低头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亲手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你们以为我在复仇?不,我在清算。一笔一笔,一个一个,谁沾过我的血,谁笑过我的痛,我都记得。”
她说完,转身走回高台,袖袍一甩,震落几粒灰烬。
罗景驰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紧。
他知道她变了。不只是性情,是骨子里的东西全换了。从前的许锦佑讲谋略也讲分寸,而眼前这个人,眼里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她不再忌惮江湖规矩,也不在乎身后骂名。
“你有话说?”她忽然回头看他。
罗景驰一怔。
“你刚才眼神闪了三次。”她淡淡道,“第一次在信烧的时候,第二次在我提沈怀安时,第三次……是你想到‘双线收网’会不会太狠。”
他没否认。
“你在想,若真断了媚香楼粮道,逼她们烧尽暗桩,那些底层弟子怎么办?她们未必知情,却要陪葬。”她一步步走近,“你觉得,这公平吗?”
罗景驰抬头:“属下只是……不愿背负滥杀之名。”
“那你告诉我。”她停在他面前,声音很轻,“当年我被剜去内丹时,谁问过我公不公平?谁顾过我是不是无辜?我倒在青石阶上,血流了一路,她们在上面跳舞喝酒,庆贺除掉了心腹大患。那时候,怎么没人说一句‘何必赶尽杀绝’?”
罗景驰哑然。
她伸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却让他无法回避:“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将来史书记你一笔,说罗景驰助许羽柒屠尽媚香楼,妇孺不留。可你要记住——今日若不下这个手,明日死在别人刀下的,就是我们。”
她收回手,转身走向案前,抽出一支空白令符,以灵力刻下三道纹路。
“传令下去。”她将令符抛出,罗景驰 reflexively 接住,“东线即刻封锁苍岭驿道,截断所有运粮车队;西线潜入云水坊,烧掉她们藏在地窖里的十年账本。我要让苏云曦睁开眼,看到的是饿疯的弟子抢饭,闭上眼,听见的是旧部叛逃的脚步声。”
罗景驰握紧令符,单膝跪地:“属下领命。”
“还有。”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窄窗,望向远处山影,“让北渠那边的人动起来。放出风去——就说媚香楼内部已有分裂迹象,苏云曦欲弃盟自保,已派人秘密联络威虎门长老。”
“可……姜堰晨刚识破梦境陷阱,未必会信。”
“他不需要信。”她唇角微扬,“他只需要怀疑。只要他开始猜,苏云曦就完了。”
她说完,不再多言,只静静站着,风吹起她的衣角。
罗景驰退出大殿时,天边已泛出灰白。他握着令符快步走向偏院,脚步越来越急。
主殿内,许羽柒仍立在窗前。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残留的一点朱砂,像是血,又不像。
片刻后,她转身回到案前,提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写下两个字:**收网**。
笔锋落下时,墨迹未干,一滴水珠忽然坠下,砸在纸上,晕开了一角。
她没抬头,也没擦。
只是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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