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柔柔听到了，她当然听到了。那声音里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怒火，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前世，他就是用这种语气，宣读了废后的诏书。
她心里冷笑，脸上却哭得更惨了。她抬起那张沾着泪水和灰尘的脸，望向李承稷，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委屈”，好像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殿下……您来了……”她抽抽噎噎地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快看，快看这上天降下的警示！臣媳好怕啊！父亲他……他不能去啊！去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从筐里抓起一把绿油油的青菜，高高举着，像是举着什么救命的稻草，递向李承稷的方向。
李承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太子妃，大庭广众之下，跪在宫门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凌乱，抱着一筐萝卜青菜，哭得像个死了爹娘的村妇。她还管这叫“祥瑞”？管这叫“天意”？
他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脑子里嗡嗡作响。
脸！
他的脸，东宫的脸，整个皇家的脸面！在这一刻，被她按在地上，用这筐破萝卜，来来回回地踩，踩得稀巴烂！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范柔柔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疯够了没有？给本宫起来！立刻！马上！”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范柔柔的身体抖了一下，但她没有起来。她反而借着这个力道，整个人软了下去，像是被他吓破了胆，哭声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殿下！您不信臣媳！您不信天意啊！”她挣脱他的手，转而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您是为了江山社稷啊！臣媳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更是为了父亲！天意不可违，殿下！您让臣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送死？您杀了我吧！您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这一幕，比刚才还要惊世骇俗！
太子妃，竟然当众抱住了太子的大腿撒泼！
李承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惊愕，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他想一脚把这个疯女人踹开，可她是太子妃，他不能。他想把她拉起来，可她像块牛皮糖一样死死粘着，他越是用力，她哭得越是凄惨，仿佛他正在对她施暴。
“放手！”李承稷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不放！除非殿下答应臣媳，收回成命！”范柔柔哭喊着，鼻涕眼泪全蹭在了他崭新的朝服上。
她心里却清醒得很。
闹，就要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他李承稷下不来台，闹到父皇不得不出面。只有这样，这件事才没有转圜的余地。常规法子救不了父亲，那就用最不要脸的法子！脸面算什么？跟父亲的命比起来，一文不值！
跟李承稷这个只要脸面的人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脸皮撕下来，踩在脚下。
“来人！给本宫把太子妃拖回去！拖回凤仪殿！”李承稷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身后的禁军怒吼。
禁军们面面相觑，谁敢上前？这可是太子妃啊！拖？怎么拖？万一伤到了，他们担待得起吗？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宫门内传来。
“住手！成何体统！”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皇帝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跪在地上撒泼的范柔柔和被她抱住大腿动弹不得的李承稷。
文武百官“呼啦”一下全都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李承稷的脸瞬间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惊动父皇的地步。
范柔柔心里却是一喜，来了！正主终于来了！
她立刻松开李承稷的腿，手脚并用地爬到皇帝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声比刚才还要悲切百倍。
“父皇！罪臣之女范氏叩见父皇！父皇，您要为臣媳做主啊！”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没让她起来，而是冷冷地开口：“太子妃，你可知罪？”
“臣媳知罪！臣媳罪该万死！”范柔柔哭着说，“臣媳不该惊扰圣驾，不该在宫门前失仪！可臣媳也是被逼无奈啊！父皇！”
她指着那三筐蔬菜，将刚才那套“祥瑞警示”的说辞，又声泪俱下地对皇帝重复了一遍。她的表演功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慌”和“绝望”，仿佛她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未来。
“……父皇，天降警示，此乃国之大事！强行派家父前往，不仅家父性命不保，更会触怒上天，反噬国本！臣媳人微言轻，太子殿下不信臣媳疯言，臣媳只能出此下策，跪求父皇明鉴啊！”
她说完，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额头都磕红了。
整个承天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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