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听雪庐内,红泥小炉上的茶汤滚沸,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化不开那骤然紧绷的气氛。
晏殊的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宇文卓内心最深处、最不可告人的野望。
宇文卓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足足三息。
滚烫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灼热感,却远不及此刻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抬眼,对上晏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没有试探,只有平静的等待,等待一个真实的答案。
“先生此问,可谓诛心。”宇文卓缓缓放下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先生以为,如今之大炎,尚可匡扶否?”
晏殊神色不变,淡淡道:“十年前,亦有人持先帝密诏,恳请殊出山,力挽狂澜,匡扶社稷。”
宇文卓瞳孔微缩:“何人?”
“何人已不重要。”晏殊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漠然,“重要的是,殊当时便言,大炎积重难返,如朽木将倾,非人力可挽。纵有良医,难治必死之症。故而,挂冠而去,隐居于此,冷眼观这天下潮起潮落。”
他目光重新落在宇文卓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王爷今日若言,所求者仍是匡扶这摇摇欲坠的大炎朝廷,延续宇文家世代富贵……那么,请恕殊无能,十年前无力回天,十年后,依旧如此。王爷请回吧,这杯茶,便当是殊为王爷这三顾之情饯行。”
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若宇文卓志仅于此,那么“白狐”绝不会出山相助。
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噼啪声,窗外风雪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宇文卓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交锋。
否认?以晏殊之智,岂是轻易可欺瞒之辈?
承认?这可是诛九族的大逆之言!
然而,看着晏殊那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的眼神,一股被看穿、被逼到悬崖边的屈辱感,混杂着长久以来压抑的野心,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冲撞!
他宇文卓,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中原最富庶之地,手握数十万雄兵,难道真要一辈子屈居那黄口小儿和深宫妇人之下?
难道真要守着这具早已腐朽的王朝躯壳,直到与它一同埋葬?
不!绝不!
一股豁出去的狠厉,取代了之前的犹豫与权衡。
宇文卓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掩饰,锐利如鹰隼,野心如烈火,直直地迎上晏殊的目光!
“先生既问,本王便直言!”宇文卓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之音,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大炎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救!幼主暗弱,太后垂帘,不过苟延残喘!天下群雄并起,皆虎视眈眈!本王若只图眼前富贵,安于摄政之位,他日必成他人砧板之肉!”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骤增:“本王所求,非为匡扶朽木,亦非仅保家族富贵!本王要的是——” 宇文卓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革——鼎——天——命,重——开——乾——坤!”
“这万里江山,能者居之!既然刘氏已失其鹿,为何我宇文卓,不能逐之?!”
轰!
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听雪庐中!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此赤裸裸地宣告其篡逆之心,依旧令人心神剧震!
晏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深邃的眼眸中,终于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彻底撕下伪装、展露出枭雄本色的摄政王,没有立刻说话。
宇文卓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晏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和野心,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这位“白狐”面前,成败,在此一举!
良久,晏殊缓缓将杯中已微凉的茶水饮尽,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王爷可知,此言一出,便再无回头之路。”晏殊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些什么。
“本王既然来了这雪川,见了先生,便没想过要回头!”宇文卓斩钉截铁。
晏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以及那冰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泊。
“革鼎天命,重开乾坤……说来容易,做来,却是尸山血海,步步惊心。”晏殊背对着宇文卓,声音飘忽,“北地有潜龙初啸,江南有镇海蛰伏,西凉分裂内斗,突厥狼顾塞外……王爷虽据中原,看似强盛,实则四面皆敌,内有掣肘。这条路,远比王爷想的,要艰难百倍。”
“正因其艰难,方需先生这等大才相助!”宇文卓也站起身,语气诚恳而炽热,“若得先生,如同高祖得子房,光武得邓禹!本王愿以师礼待先生,军政大事,尽付先生谋划!”
晏殊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身。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意味难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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