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老灶台的铁皮棚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敲鼓。炎耀正往卤锅里添最后一把香料，檐角的雨水顺着铁皮流下来，在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锅里翻滚的红油，像块晃动的红玛瑙。
“今天怕是没人来了。”胡东东蹲在灶前烤火，手里攥着个刚揉好的面团，打算做油饼。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这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路上能行船了。”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哒哒”的拐杖声。雨幕里，那个总扶着老奶奶的女生，正撑着把旧伞，一步一滑地往里挪。老奶奶的裤脚湿了大半，紧紧攥着女生的胳膊，拐杖戳在泥里，陷下去半寸。
“你们……还出摊呢？”女生的声音带着喘，伞沿的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我奶奶说，下雨天人容易饿，你们肯定还在。”她把伞往灶边一靠，伞骨“咔哒”响了声，有根细骨已经弯了。
老奶奶往灶前凑了凑，浑浊的眼睛望着卤锅，突然笑了：“闻着就香，比家里的煤炉烤的红薯暖。”她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布包，打开来，是几块干硬的馒头，“我们带了干粮，想……想借点卤汁泡着吃，给你们钱。”
炎耀没接钱，往锅里捞了块刚卤好的猪皮，又盛了碗热汤，往馒头里一泡：“不用钱，刚出锅的，趁热吃。”猪皮在汤里慢慢舒展，胶原蛋白混着卤香，把干硬的馒头泡得软乎乎的。
女生刚要道谢，院门口又响起脚步声。数学老师举着把大伞，怀里抱着个保温桶，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我猜你们就没歇着，”她把保温桶往灶台上一放，“给住校的学生送完伞，顺道给你们带了点热包子，韭菜鸡蛋馅的，刚出锅。”
雨越下越大，铁皮棚被砸得嗡嗡响。胡东东把刚烙好的油饼往盘子里摆，油饼金黄酥脆，冒着热气。“老师您尝尝，”他往老师手里塞了块，“用老面发的，比馒头暄软。”数学老师咬了一口，饼渣掉在教案本上，她笑着说：“比学校食堂的强，有股子家的味。”
突然，院外传来“哗啦”一声，是张大爷的二八大杠在泥里打滑，车后座的竹筐翻了，里面的白菜滚了一地。“耀小子！给你送白菜！”张大爷举着棵白菜往灶房冲，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淌，像挂了串珠子，“我那口子说，下雨吃点白菜炖卤味，舒坦！”
他把白菜往案板上一放，才发现自己的布鞋早湿透了，袜子黏在脚上。小宇赶紧往他手里塞了双干净的布鞋——是福利院李奶奶做的，针脚有点歪，却厚实暖和。“张大爷您换上，别冻着。”小宇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我给您煮碗姜茶。”
灶房里渐渐挤满了人。戴眼镜的男生举着本习题册，在灶边借光做题，时不时抬头闻闻卤香；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被妈妈抱在怀里，手里捏着块油饼，边吃边数雨珠；连那个拍短视频的博主都来了，举着手机拍这雨夜里的烟火，镜头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暖光。
女生给老奶奶喂着泡了卤汁的馒头，突然红了眼圈：“其实……我们家就在附近租的小房子，漏雨，我奶奶说在这儿待着，比家里暖和。”老奶奶摸着她的头，往她嘴里塞了块猪皮：“这孩子，净说傻话，咱有口热乎的吃，就比啥都强。”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照着灶前的水洼，像撒了把碎银。张大爷的白菜炖进了卤锅，咕嘟咕嘟地冒，白菜吸足了卤汁，甜得发鲜；数学老师的包子被分着吃了，韭菜的香混着油饼的脆，在空气里缠成软软的一团。
女生扶着老奶奶要走时，炎耀往她包里塞了块油饼，又把那把弯了骨的伞修了修：“路上滑，慢点走。”女生回头望了眼老灶台，灶里的火还亮着，像颗不会灭的星星。
收摊时，胡东东摸着肚子直叹气：“原以为下雨没生意，没想到比平时还热闹。”炎昭往锅里添了瓢水，准备刷锅：“因为下雨天才知道，谁是真心惦记你的热乎气。”
小宇把湿了的布鞋晾在灶台上，鞋面上的泥被烤得发白。“其实大家不是非要吃卤味，”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是想找个地方，能躲躲雨，能看看烟火，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余温裹着卤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炎耀望着那把修好的旧伞，突然明白，老灶台最动人的，从不是晴天里的门庭若市，是雨天里，有人愿意踩着泥泞来看你，有人愿意把热包子揣在怀里给你送，有人愿意在你的烟火里，把雨夜里的冷，一点点焐成暖。
就像这雨，下得再大，总会停；就像这灶火，再暗，也能照亮人心。明天一早，太阳会出来，老灶台的香会飘得更远，等着那些被雨淋湿过的人，在烟火里，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把心填得暖暖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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