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不见停歇。
明蕴身子惫懒,骨头缝里都透着昨夜遗留的酸软与倦意。
索性不出瞻园,吩咐下去,大房所有庶务皆送到院里来处理。
屋内暖意融融,算珠相击的清脆声响规律响起。
明蕴正垂眸核对着账册,听得帘栊响动,抬眼便见戚清徽披着一身清寒走了进来,肩头还落着未及拂去的雪花。
她手下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夫君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枢密院今日无事么?”
戚清徽脱下沾染湿气的大氅,语气是一贯的平淡:“无事。回来看看你。”
明蕴心思微动。
骑马半个时辰,特意顶着风雪回来?
有了温存,果然不一样。
也是,昨儿睡前,戚清徽还给她那处擦了药。
明蕴多多少少要感动了。
下一瞬。
戚清徽:“让人传膳吧。”
戚清徽问:“我的鸡汤好了没?”
明蕴:……
啧。
是回来补身体的。
也是,戚清徽应该也很辛苦。
毕竟,都是他在动。
奴仆鱼贯而入,将各式佳肴布于桌上,甚是丰盛。
除了那盅必不可少的乌鸡汤,赫然在列的还有枸杞黑豆炖鹿肉,爆炒腰花,海参。
戚清徽看清菜色,神色微顿,有些荒谬看向明蕴。
明蕴:“怎么了?”
戚清徽不答反问:“我……让你不满意成这样?”
这种事,怎么还要评判?可戚清徽都问了,明蕴总不能不应。
她清了清嗓子,实话实说。
“还行。”
明蕴昨夜只顾忍痛,自然未能体会到其中妙处。她素来体贴,深知男子在这等事上最重颜面,便说得格外婉转。
“旁人如何,我尚且不知。”
毕竟她既无其他男子可作比较,也无闺中密友能私下议论。
“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明蕴:“若是太久,既耽误歇息,又平白耗费时辰。”
她又表示。
“虽不适,但挺快的。和夫君行事一样,利落干脆。”
戚清徽:???
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什么?
可他不至于同明蕴解释,男子初试云雨,都是如此。
戚清徽表情闪过些许的微妙。
他只是深深看了明蕴一眼。
“我的错。”
“嗯?”
戚清徽:“你自个儿算算,质疑我几回了?”
明蕴:“我……”
她迟疑。
“伤你自尊了?”
————
大雪纷飞,天地间唯余一片凄惶的白,簌簌落雪声盖不住将军府内死一般的沉寂。
屋内烧着灼人的地龙,门窗紧闭,不敢透进半分寒气。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药味浓重刺鼻。
病榻之上,赵老夫人已瘦脱了形。
傍晚时分,她用了半盏参汤,眼中那涣散的光也凝聚了起来。
“把窗推开一条缝吧。”
“这药气太沉了,压得人心头闷。”
将军夫人伺候身侧,这几日宽衣解带,眼底的疲态藏不住。
她敛襟垂首,柔声劝。
“外头下了雪,寒气正重,您这身子可经不起一丝冷风。这窗……实在不敢开。若嫌药气重,媳妇这就命人将安息香点上,或取些新鲜的松枝来插瓶,您看可使得?”
老太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下了雪?”
她拍了拍将军夫人的手。
“让我看看。”
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老大媳妇,你扶我起来,我想看看。”
“我十六岁嫁进赵家,你公公连却扇礼都未行完,就带兵出征。到两年后的雪夜,他才叩响我的门……”
她吸了一口气。
“开窗罢。我这一生从未畏惧风雪,到如今……也不愿被困在这四方药气里。”
将军夫人闻言,心头猛地一揪,眼前发黑。
她慌忙背过身去,用绢帕死死按住眼眶,才勉强压下喉间哽咽。
“是,媳妇这就扶您看雪。”
她取出银狐裘为老太太披上,又唤来心腹婆子,两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轻若枯叶的老夫人。
缓缓挪至窗前,赵老太太枯瘦的手颤巍巍推开支摘窗。
朔风卷着雪霰扑进暖阁,漫天飞雪如棉絮般簌簌落下。
“靖川当年去边境……”
赵老太太轻声问:“也是这般下雪日吧?”
“是。”
将军夫人紧握着她冰凉的腕子:“那日鹅毛大雪迷得人睁不开眼,他带着三个孩子出门。母亲您连夜烙了将军最爱的五十张胡麻饼,硬是塞满了整个褡裢。”
赵老太太唇角浮起虚幻的笑纹:“是啊,咱们娘俩踩着没过脚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把他们送到郊外长亭。”
可笑纹像被风吹散的雪沫,倏地淡了。
“三郎……”
她声音陡然轻了下去:“也是下雪的日子没的。”
提及最小的儿子,将军夫人眸里悲恸。
赵老太太仿佛透过这漫天飞雪,望见了无数个被白雪覆盖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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