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护踏入太极殿时,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风尘。他刚从冀州星夜赶来,盔甲上的铜扣沾着一路的黄泥土,腰间佩剑的鲨鱼皮鞘上,能清晰看到长途跋涉留下的磨痕,那是马蹄颠簸时,剑鞘与马鞍反复摩擦的印记。
他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红脸膛被风沙吹得泛着古铜色,络腮胡像丛茂密的野草,根根倒竖。魁梧的身材往殿中一站,就像冀州城外那座镇河的铁塔,浑身透着股被沙场风霜反复磨砺出的硬朗气。对着帝辛躬身行礼时,他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膝盖弯到恰到好处的角度,脊背却挺得笔直,没什么俯首帖耳的恭敬,倒像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过场,眼底藏着北方诸侯特有的桀骜。
帝辛坐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椅背上的龙纹雕刻。那龙纹是用赤金镶嵌的,鳞片栩栩如生,被他的指尖磨得发亮。他的目光像鹰隼般紧紧锁着苏护,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压迫感:“听说你有个女儿,名叫妲己?”
苏护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重锤砸中。他早听说朝歌近来不太平,帝辛四处搜罗美人,却没料到祸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沉声道:“回陛下,臣确有一女,名唤妲己。”
“多大了?”帝辛追问,指尖忽然停在龙纹的眼珠上,像是在把玩一件有趣的器物。
“回陛下,年方十六。”苏护的声音稳了稳,却不自觉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帝辛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掩饰,贪婪像毒蛇般从眼底钻出来,顺着眉梢眼角蔓延开:“朕听闻她貌美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双绝,能让百鸟停驻。正好,后宫近来闷得慌,缺一位能解闷的美人。你把她送进宫来,朕便封她为贵妃,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香炉里升起的青烟都仿佛凝固在半空。铜鹤香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轻响,火星溅在灰烬里,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护的脸“腾”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怒的。他想起女儿妲己在冀州城楼上放风筝的模样,粉裙飘飘,像只刚破茧的蝴蝶;想起她捧着《女诫》向母亲请教时,眼里闪烁的认真。那是他捧在掌心里的明珠,不是供人玩乐的器物!
他猛地抬头,正要开口驳斥,却见帝辛的目光陡然变冷,像淬了冰的刀锋:“怎么?苏侯不愿意?”
苏护那张本就赤红的脸,此刻涨得像要滴血。他“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周围的大臣都吓了一跳。
“陛下!万万不可!”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里回荡,梁上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夏桀因宠信妹喜,荒淫无道,最终身死国灭!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励精图治,岂能学那亡国之君?若陛下执意如此,商朝六百年的基业,恐怕真要毁在您的手里!”
帝辛猛地一拍宝座扶手,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酒壶、酒杯扫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地,浸湿了一大片金砖。厉声道:“大胆!你敢咒朕亡国?来人!把这逆臣拖出去,斩立决!”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要扭住苏护的胳膊。
闻仲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苏护虽言语冲撞,却是一片忠直之心!若陛下此时杀了他,天下人定会说陛下因美色而杀贤臣,阻塞言路,寒了天下诸侯之心啊!不如暂且饶他一命,放他回冀州。他感念陛下不杀之恩,定会将女儿送来宫中,侍奉陛下。”
其他几位与苏护交好的大臣也纷纷上前求情,有的说“苏护乃忠勇之臣,不可轻杀”,有的说“为一女子动怒,恐失天下人心”,七嘴八舌,总算让帝辛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帝辛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苏护,那双眼睛里的狠戾几乎要溢出来。他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苏护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看都没看帝辛一眼,转身就往外走。那背影依旧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怒火,仿佛身后的皇宫是什么污秽之地,多看一眼都嫌脏。
谁也没想到,这怒火竟烧得如此炽烈,甚至敢烧到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朝歌城染成一片血色。一个小宦官跌跌撞撞地冲进皇宫,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不好了!苏护、苏护在宫外墙上题诗骂您!”
帝辛正在偏殿与美人饮酒作乐,闻言大怒,问:“写的什么?”
小宦官哆哆嗦嗦的答道:“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帝辛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朕放他一条生路,他竟敢如此羞辱朕!传旨!朕要御驾亲征,踏平冀州,把这逆贼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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