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元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早。太极殿的鸱吻上凝结着冰棱,檐角的铁马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宫殿奏响哀乐。苻生踏着阶前的薄雪登上丹陛,独眼里映着朝堂上黑压压的人群,忽然觉得这些官帽晃动的模样,很像去年在渭水边看到的鸭群,只要他一扬鞭,便会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陛下驾到——”宦官的唱喏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百官齐刷刷跪倒,朝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苻生坐上龙椅时,腰间的铁如意撞到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朝会的议程刚过一半,中书监胡文与中书令王鱼便颤巍巍地出列。胡文手里捧着太史令绘制的星图,卷轴展开时簌簌作响,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陛下,臣等连日观天象,见紫宫有客星犯帝座,荧惑星逆行入东井。”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太史令推算,此兆大凶,恐不出三年,国家将有大丧,辅政大臣必有戮死之祸。愿陛下广施仁政,轻徭薄赋,以修德穰灾。”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百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御座,有人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谁都知道,这位暴君最忌“凶兆”二字,前段时间那个说“龙战于野”的占星官,至今尸骨还扔在乱葬岗。
苻生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独眼里的寒光像淬了冰的刀锋。他记得小时候,祖父苻洪曾请相士给自己看相,相士说他“独眼主刑杀,若登大位必致血流成河”。当时父亲气得把相士打了出去,可现在看来,那相士说得一点没错。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星象之事,虚无缥缈。太史令要是真能通天,怎么没算出自己上个月会掉井里?”
胡文与王鱼吓得额头抵地,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他们知道,陛下这是动了杀心。去年太史令失足坠井,明明是被陛下派人推下去的,此刻却成了嘲笑天象的理由。王鱼颤抖着补充:“陛下息怒,臣等并非危言耸听,只是......只是天命难违,望陛下三思。”
“天命?”苻生猛地提高声音,铁如意重重砸在案上,“朕就是天命!”他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奏章扫落在地,“当年‘三羊五眼’的谶语应在朕身上,如今区区星变,又能奈朕何?”
百官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叩首求饶。胡文与王鱼更是面如死灰,以为今日必死无疑。谁知苻生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忽然坐下,挥了挥手:“退下吧。朕知道了。”这出乎意料的宽容,让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回朝列,后背的冷汗已经冻成了冰。
退朝的鼓声响起时,苻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宫,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太极殿。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他左眼那道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他想起胡文的话,“国家将有大丧”,难道是自己会暴毙?这个念头像毒蛇般钻进心里,让他忍不住发抖。他不怕杀人,却怕自己会死,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会像指间沙一样流逝。
宣光殿的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将空气中的酒气蒸腾得愈发浓烈。苻生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羊脂玉酒杯,杯中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晃出涟漪,映着他独眼里跳动的火光。殿角的铜壶滴漏滴答作响,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倒计时。
“再来一壶。”他朝殿外喊道,声音里带着酒后的沙哑。宦官慌忙捧着酒壶进来,刚要为他斟酒,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没用的东西,手抖什么?”那宦官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不敢回头,谁都知道,陛下醉后的脾气比猛虎还要暴躁。
酒液入喉,带着火烧般的灼热,却压不住心里的恐慌。苻生想起父亲苻健临终前的模样,枯瘦的手指抓着锦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条濒死的鱼。难道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玉碎的脆响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星象示警......大丧......”他喃喃自语,独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未必就应在朕身上!”他踉跄着起身,撞倒了案上的酒樽,琥珀色的酒液在地毯上晕开,像一滩凝固的血。“皇后!梁氏!”他忽然拍着额头大笑起来,“她是国母,若她死了,不就是‘大丧’吗?”
这个念头让他通体舒畅,仿佛找到了破解天命的密钥。他扶着柱子,脚步虚浮地在殿内转圈,嘴里胡乱嚷嚷:“辅政大臣......毛贵、梁椤、梁安......他们都是先帝留下的,杀了他们,不就应了‘戮死’的兆头?”
毛贵是梁皇后的母舅,梁安是皇后的生父,梁椤是皇后的同族兄长。这三人受先帝遗命辅政,在朝中根基深厚,平日里对他的暴行多有劝谏。苻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只是找不到借口动手。如今借着星象之说除掉他们,既应了“禳灾”的名义,又能扫清障碍,简直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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