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宝船厂的清晨,是在十万记的斧凿声与号子声中苏醒的。
寅时刚过,郑和身着寻常的青袍,站在船厂最高处的望楼上,目光如这初升的朝阳,冷静地抚过脚下这片宏大的基业。八十座船台沿江铺展,如同八十枚巨大的棋盘,其上初具雏形的宝船,是沉睡的巨兽,在晨光中散发出松木、桐油与汗水交织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船厂总管事李工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望楼,眼角的血丝见证了他又一个不眠之夜。他恭敬地递上厚厚的工单文书:“郑公公,这是今日的工单及各坊进度,请过目。”
郑和接过,快速翻阅,纸页的沙沙声与他沉稳的语调形成对比:“龙骨铺设进度尚可。二百丈的主桅杆,为何标注‘延误’?”
李工心中一紧,忙回道:“回公公,紫金山南坡那棵选定的巨楠,昨日砍伐时出了意外,缆绳断裂,巨木卡在半坡,险象环生,工匠们束手无策。”
郑和立即合上文书,没有丝毫犹豫:“带我去看。”
南山伐木场,地势陡峭。那棵需五人方能合抱的千年金丝楠木,如同一头被触怒的山神,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态斜倚在山坡上,粗大的根系部分已离土,却因角度与重量,被几块巨岩和自身的力量卡死。碗口粗的旧缆绳断裂处,麻丝狰狞地外翻着,像被撕裂的筋肉。数十名匠人围在四周,脸上交织着焦虑与无奈。
郑和未理会众人的行礼,径直蹲下身,手指捻过断裂的缆绳茬口,又仔细观察山坡的土质与巨木卡住的角度。“取备用的南海铁力木缆绳来。”他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再调三百名精壮工匠,带上船厂所有的滑轮与绞盘。”
李工闻言,面露难色,凑近低声提醒:“郑公公,那铁力木缆绳坚韧无比,存量不多,是预备着最后吊装宝船主桅时所用的珍品,用在此处……”
“船无桅不行,木不下山何来桅?”郑和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棵危木上,“利器当用在要害处。执行吧。”
命令如山,整个船厂的力役被高效调动。正午时分,南山坡上已架设起层层叠叠的滑轮组,粗韧的铁力木缆绳如巨蟒般盘绕在地。郑和登上一处高岩,手持红绿双旗。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山岩上,汗水很快浸湿了青袍的后背。
“听我号令!”红旗猛然挥下,“一、二、拉——!”
三百人齐声呐喊,声震山林。缆绳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巨木微微颤动,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成功在即时,东南角一组缆绳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尖鸣,负责那处的工匠被带得一个趔趄。
“停!”郑和厉声喝道,绿旗高举。全场瞬间静止,只剩下缆绳兀自震颤的余音。他跃下岩石,快步走到出问题的滑轮组前,仔细观察缆绳的走向与受力点。“东南角缆绳角度有偏,受力过于集中。调整西向第三组滑轮,角度往西偏三分。”
他亲自动手,与工匠一同校正滑轮的位置,泥土与木屑沾满了袍襟也浑然不顾。
“再试!”
号令再起,巨木这次平稳了许多,沿着预设的滑道,一寸寸向山下的平缓地带移动。当这庞然大物最终安然落地,激起一片烟尘时,整个伐木场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李工激动得老泪纵横。
郑和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他再次走到那根最初断裂的旧缆绳前,拾起断口,仔细审视。“李工,你来看。”他指着断面,“外侧麻丝磨损严重,参差不齐,内侧却相对完好。这非一朝一夕之力,是有人用砂石反复打磨所致。”
李工俯身细看,脸色顿时煞白:“这……这是人为破坏?!”
“立即彻查今日及昨日接触过此缆绳的所有人等。”郑和的声音冷峻如铁。
船厂的效率此刻展现无遗。一个时辰后,涉事的一名工匠在仓库中被揪出,从他住处搜出了磨坏的砂石和未用完的银钱。面对郑和,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是……是朝中某位大人府上的管家指使的……小的鬼迷心窍……他们说,不能让……不能让内官建此不世之功……”
郑和沉默地听着,目光投向船厂方向,那里,宝船的轮廓在夕阳下如同剪影。片刻后,他挥了挥手:“押送应天府,交由府尹依法审理。今日之事,封锁消息,不得外传,违令者重处。”
处理完这桩阴险的插曲,郑和未作停歇,立刻赶往核心船坞。这里,最大的宝船“清和号”正在建造中,其船体已高达数丈,巍然耸立,工匠们像蚂蚁般在巨大的骨架间忙碌。
“郑公公来得正好!”船匠大师傅姓徐,是三代传承的造船世家,此刻他眉头紧锁,“水密隔舱的测试,还是出了问题。”
在“清和号”巨大的底舱内,工匠们正用一个巧妙的水车系统,将江水注入新建成的一个水密隔舱。这是郑和借鉴前代江船经验,并结合海外见闻大力推行的新设计,通过将船底分割为多个独立的密封舱室,极大提升了航行的安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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