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安门旁的一条窄巷里,一盏气死风灯在拐角处摇曳,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一扇朱漆小侧门——这是王振的私宅,一座藏在民居间的两进小院,从外面看与寻常京官宅邸无异,推门而入,才见内里别有洞天。
王振的贴身小太监来福正候在门口,见三人过来,连忙上前躬身引路,声音压得极低:“三位爷,公公在里面等着呢,快请进。”
马顺走在最前,一身玄色暗纹直身,布料是极耐穿的松江棉布,腰间系着条同色腰带,上面挂着个巴掌大的铜制刀鞘——里面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是他早年在锦衣卫立功时皇上赏的。他身形挺拔,肩背始终绷得笔直,哪怕穿着便服,也透着一股军人的凛冽,进门时脚步轻而稳,没有半分拖沓,显然是常年习武养成的习惯。
毛贵跟在后面,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绸面直身,料子光滑,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领口和袖口还绣着暗纹的金钱图案——倒像个精明的商人,而非宫中的太监。他体态微胖,走路时肚子微微晃动,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一进门就冲里屋嚷嚷:“王兄,我们来晚了,可别罚酒啊!”
王长随走在最后,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身,只是浆洗得格外干净,领口处还缝了块新的青布补丁,显得整齐利落。他手里揣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整理的近期宫中人脉动向,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到声响,进门后先站在门边扫了一圈,确认屋内没有外人,才慢慢挪到桌边,找了个最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屋内,王振已坐在主位上。
“三位贤弟来了,快坐。”王振笑着起身,亲自给三人倒酒。酒坛是深棕色的陶坛,上面贴着张红纸,写着“二十年花雕”,倒酒时酒液呈琥珀色,顺着杯壁缓缓流下,发出“咕嘟”的轻响,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王兄太客气了,这菜看着就馋人。”毛贵率先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肘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御膳房做的还地道!”
马顺也坐了下来,却没急着动筷子,只是端起酒杯,目光落在王振身上,语气简洁:“李全余党已清得差不多了,锦衣卫那边没留后患。”
王振点点头,给马顺夹了一筷子蟹粉豆腐:“辛苦马弟了,先吃点东西垫垫,酒慢慢喝。”他又转向王长随,见他只坐着不动,便笑道,“长随也别拘谨,这都是家常便饭,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王长随这才拿起筷子,夹了根银芽,慢慢嚼着,眼睛却没闲着,悄悄观察着另外两人的神色——马顺的冷峻里藏着一丝放松,毛贵的热络中带着几分讨好,而王振,看似温和,眼底却始终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沉稳。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已下去大半。王振放下酒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三人,缓缓开口:“今日请三位贤弟过来,一是为了答谢前番相助——若没有马弟查抄李全私宅、拿到通敌书信,没有毛弟设局让李全陷入债务、乱了阵脚,没有长随找到奉先殿贪墨的实证,李全这颗毒瘤,怕是没这么容易拔除。”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二则,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跟三位说。咱们在宫里待得久了,都该明白,这紫禁城看着光鲜,实则是个吃人的地方。皇上虽信任咱们内臣,可外朝那些文官,从骨子里就瞧不上咱们,动不动就拿‘宦官干政’说事儿。这次李全之事,若咱们晚了一步,让他先把‘王振蛊惑太子’的罪名捅到皇上那儿,或是让外臣借题发挥,如今被流放、被砍头的,说不定就是咱们中的一个。”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三人心里。马顺的眉头皱得更紧,指节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想起前几年有个锦衣卫指挥,就因为帮着内臣说话,被文官弹劾“勾结宦官”,最后落得个削职为民的下场。毛贵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肥硕的手指在酒杯沿上摩挲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他管着采买,手里的把柄不少,若被人揪出来,可不是欠赌债那么简单。王长随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心里想起了内书堂那个因孤立无援而被陷害的同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上来。
“独木难支,众擎易举。”王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咱们四人,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软肋。马弟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手里有刑狱之力,能查人、能镇人,是咱们的刀;毛弟掌管内府库,宫里的采买、宫外的产业都归你管,银钱充足,是咱们的根基;长随在文书房,能接触到最核心的奏章、档案,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是咱们的耳目;而我,承蒙皇上和太子信任,在御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能为咱们遮风挡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三人,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咱们能拧成一股绳,同心协力,互为奥援——马弟的刀,护着毛弟的财、长随的耳目;毛弟的财,养着马弟的刀、支撑咱们的布局;长随的耳目,提前预警,让咱们避开陷阱;我则在御前周旋,为咱们争取更多的权柄。这样一来,在这紫禁城里,还有什么事办不成?还有什么富贵求不到?可若是咱们各自为战,今天你被人算计,明天我被人陷害,迟早都会落得李全那样的下场。三位贤弟,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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