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班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我站在宿舍楼下等德林,工装裤的裤脚还沾着夜班的机油。
远处车间轰鸣声像被按了暂停键,突然安静下来的厂区让人心慌。
领工资的喜悦,早就被凌晨三点的疲惫冲得七零八落。
“发愣呢?”
德林拍了下我的肩膀,他刚下白班,脸上带着疲惫。
“再不去,地摊该收了。”
公司门口早已摆满了地摊,煎、烹、冷、热,样样齐全。
味道吗?就那样,关键是便宜,很符合我们这种牛马人。
选了一个挂着王姐小抄的摊位,几个折叠桌已经支起来了。
塑料布上摆着几个搪瓷盆,炒好的土豆丝泛着油光,红烧肉在盆里堆成小山,苍蝇在周围嗡嗡地盘旋。
德林熟门熟路似地拉开小马扎:“来个回锅肉,再来个西红柿炒蛋,要冰啤酒。”
那个叫王姐的女人,锅铲在铁锅里翻得叮当响:“小伙子们,今天发工资啦?看你俩红光满面的。”
她往我碗里多舀了勺肉,“多吃点,夜班耗体力。”
啤酒瓶“砰”地打开,泡沫溅在桌腿上。
我灌了一大口,冰得牙床发麻,才敢开口:“德林,你说咱这辈子就这样了?”
德林正往嘴里扒饭,闻言顿了顿,米粒粘在嘴角:“不然呢?难不成还能当厂长?”
他笑了笑,可眼角的纹路没舒展开,“我爸在老家的砖窑厂干了十几年,每天三点一线,不也把我供出来了?”
我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车间,夜班的工友正排着队进厂,像一群被按了程序的机器人。
入职培训时,人事说“迪克厂是深圳的明星企业,好好干能当组长、当主管”。
可我看见的拉长是冯力,靠亲戚关系上位,整天琢磨着怎么克扣工资。
车间主任是个地中海,开会时唾沫横飞,说“年轻人要懂得奉献”,转头就把我们的加班费算成了“绩效奖励”。
“我不想像潘鹏那样。”我又灌了口酒,喉咙里火辣辣的。
“他在这里干了五年,工资涨了不到两百块,老婆孩子在老家,一年见一次面,他说她儿子都不认得他了。”
德林没说话,往我碗里夹了块肉。
他的工作稍好一点,每天对着流水线检查零件,眼睛熬得整天通红。
“你还记得刚来时,咱们两个在天桥说过的话吗?”德林突然问起。
“我当然记得。我们说,有朝一日也住在这高楼里,开着小汽车,做个真正的城里人。”
我将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气灌进了肚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悲愤的情绪压下。
德林笑着说:“别气馁,一切都会有的。”
风把我们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却像种子一样落进了心里。
可现在,那粒种子好像被机油泡烂了。
“哎,每天在车间里重复同一个动作,放螺钉、按下机床手柄、取下零件,再检查是否合格,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转不动一点别的念头。
上次给家里打电话,我妈说“隔壁邻居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也能挣三百”,我爹在旁边插了句“安稳就好,别折腾”。
安稳?我怕这种安稳,像温水煮青蛙,等发现不对劲时,早就跳不出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喝酒上了头,还是因为有德林陪着,我竟然一反常态的抱怨了很多。
“你看王姐,”德林朝摊主努了努嘴,“她以前在电子厂当拉长,手被机器轧了,才出来摆地摊。
现在每天挣的比组长还多,就是起早贪黑。”
我有些惊讶,德林竟然对王姐有这么多的了解。
王姐正好端着菜过来,听见这话笑了:“我这是没办法。你们年轻人有文化,将来肯定有出息。”
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我儿子跟你一般大,在老家读大专,说毕业要来深圳找工作,我就盼着他别像我一样,靠力气吃饭。”
啤酒喝空了三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缩成一团。
有工友下班经过,熟稔地跟王姐打招呼,有人买个馒头边走边啃,有人坐下来点两个菜,抱怨着车间的事。
他们的脸大多被油烟熏得发黄,眼神里带着疲惫,可说起家里的孩子、地里的庄稼时,眼睛会突然亮起来,像黑夜里的星星。
“你说他们活得累吗?”我问德林。
“累。”他答得干脆。
“但他们知道自己要啥。潘鹏是为了俩孩子上学,王姐是为了儿子……。”
“飞哥那我们……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愣住了。
是啊,我为了啥?来深圳前,总觉得“不能一辈子待在老家”,可来了之后,又不知道该往哪走。
父亲说“找个稳定的工作”,我做到了;母亲说“别惹事”,我也做到了。
可心里那点不甘,像车间里的铁屑,时不时扎得人疼。
德林看我情绪不对,又打开了一瓶啤酒满上。
“兄弟,路还长着呢!相信我们一定不会一直这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我们都在拼命的活着请大家收藏:(m.zjsw.org)我们都在拼命的活着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