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孽镜台前惊魂夜
黑暗。粘稠如墨汁翻涌的黑暗。
林溪舟是被一阵剧痛刺醒的。那痛楚并非落在皮肉上,而是从腔子里生生挖出来一般。意识像破碎的陶片,在黏腻冰冷的潮水冲刷下艰难聚拢。浑身散了架,骨头缝里嵌着无数根冰针,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拉扯着脏腑撕扯般疼。喉咙里塞满了砂砾和铁锈,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浓烈的腥甜。更恐怖的,是左臂!那不是肢体,而是一块烙在他躯壳上的、活着的腐肉!墨蛇鬼脸的触须似乎深深抠进了骨头缝,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吸吮着髓腔里最后的温热精血,带来地狱熔岩流淌般的灼痛与掏空!
冰冷的湿意贴着皮肤,腥臊恶臭钻进鼻腔。身下似乎是一条肮脏的阳沟?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鼠类在啃噬垃圾。他终于记起来了——靖王府那炼狱般的暖阁,华毯上拖出的粘稠污迹,侍卫拔刀的寒光,赵崇文那张因恐惧和狂喜扭曲的脸!逃!他必须逃!
“呃啊……”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喉管深处挤出,带着血沫。他尝试动弹,左手那团狰狞的活物墨魔猛地一阵剧烈痉挛!更深沉的撕裂感如同无数带倒钩的铁爪勾住了臂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破旧麻布单衣,混合着墨污的冰冷贴在皮肤上,黏腻得令人作呕。意识又差点被这剧痛拽回混沌深渊。
不能停!追兵!王府侍卫!京兆府的差役!甚至崔弼、严景明那些人灭口的黑手!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脑海!他猛地仰头!
狭窄的通气窗外,汴京除夕的夜空被万家灯火映成诡异的酱紫色。远处隐约的爆竹闷响被厚重冰冷的墙壁阻隔,只余下空洞的回音,衬得身处的陋室如同古墓。这里是城南最下贱的窑子巷深处,一间用碎砖烂瓦在茅厕后搭出的“鸽子笼”。污秽浸透了墙壁和泥地,散发着长年累月积攒的死气。空气中残留的劣质脂粉和人体糜烂的气味,熏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靠着巷口扔掉的半块冻硬烧饼收买了个半疯的老乞婆换来的藏身地。代价是身上仅剩的一小块不起眼的玉佩。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压抑不住,每一次痉挛都带动全身筋骨皮肉,牵动左臂那团活物墨魔疯狂鼓胀蠕动,皮肤被撑得透明欲裂!一团粘稠腥臭、带着墨丝的黑红血块随着咳嗽喷溅在冰冷泥污的地面上,像是一朵盛开的恶毒污莲,散发着死亡和诅咒的气息。
呕……
他侧头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腐的苦水,灼烧着早已被掏空的喉咙。他艰难地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臂,摸索着胸口——隔着单衣和肮脏的麻布袍子,能清晰感觉到两个坚硬冰冷的棱角。一个贴身而藏,是那方比命更重要的紫云古砚。另一个更深地塞在破烂棉絮里,是那份浸透了他灵魂毒血与权欲黑汁的玄色火漆札子!这份崔弼亲手递来的催命符,如今成了他唯一保命和反击的资本!更是他最后一丝重回云端、反杀所有人的希望!他死死攥住衣襟内的札子棱角,感受着那份冰凉刺骨的坚硬,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目光投向床角那只破烂发霉的藤箱,那是从翰林院搬出时唯一没被收走的私物。他从箱底最深处,摸出几件早已洗得发白、磨得布丝毕露的粗布旧衣。刺骨的寒意透过冰冷的粗布传递到皮肤,他却毫不在意,忍着左臂墨魔每一次蠕动带来的撕裂感,艰难地套上。最后,翻出一顶积满尘灰、帽沿破损的旧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做完这一切,他瘫靠在冰冷霉湿的土墙上,粗重地喘息,喉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窗外的酱紫色天空,已被更为浓稠的墨色取代。戌时末,最乱的时辰过去了。该走了。南门盘查稍松,且靠近码头流民聚集之地……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慢慢将自己撑起。左臂那团东西随着动作剧烈挣扎了一下,带来一阵眩晕。他咬牙,右手死死按住那个位置,指骨几乎要隔着单薄的皮肉陷进那诡异的墨魔核心!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恨意,如同淬毒的寒泉,暂时压过了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他林溪舟就算要下地狱,也要先拖着那群虚伪的渣滓一起陪葬!紫云砚……紫云砚的神力依旧在他体内……这墨魔就是力量反噬,只要撑过这一劫……只要回到那个地方……念头疯魔般滋长,如同枯水季河床上最后一簇挣扎着汲取毒液的暗草。
他挪到门边,腐朽的破木板门缝隙里渗进冰冷的巷风。扒开一条缝,污浊的巷道沉浸在浓稠的黑暗中,远处昏黄的灯笼如同漂浮的鬼火。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附近只有老鼠的啃啮声,才猛地拉开木门!
嗖——!
一股比这寒夜更冷的阴风猛地倒灌而入!带着刺骨的湿意和浓郁的河泥、水藻腐朽的气息!
冷!一种渗入骨髓、直达灵魂缝隙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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