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带着北方的利齿,撕咬着靠山屯低矮的泥坯院墙和那些茅草苦撑的屋顶。山峦黝黑沉重的轮廓压在村西头,像是凝固的乌云,比天上真正的铅云更沉,更冷。这便是腊月里老天爷的脾气,吝啬每一丝暖意,只管用风抽打,用寒浸透。
半山腰的杂树林子,是这酷寒里最倔强的抵抗者。光秃的枝桠笔直刺向灰白的天幕,黑褐色的树皮冻得硬邦邦,被刀锋似的风刮过,发出一种呜咽般的低沉呼啸,仿佛整个山体都在寒夜里暗暗呻吟。
一声闷响,又沉又钝,敲碎了这风的独白。枯枝败叶间,一个驼背的人影晃动着,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拉着,费力地抬起了手臂——又一把劈柴的生铁斧子落下。这人便是靠山屯的王老汉。
汗,早被寒风搜刮干了,额头却还是油亮的。一道深刻的皱纹,像条干涸的河床,从眼角一直延伸进灰白零乱的鬓角,此刻正因吃力而紧绷着。皱纹深处嵌着灰,那是柴火屑、泥土和岁月合力写就的铭文。花白的眉毛,枯草一样被汗水粘连在眉骨上。单薄的旧棉袄敞着怀,依稀能看到里面打着补丁的夹袄,随着沉重的呼吸起伏着,沾满了枯叶和断草。那双握着粗糙木质斧柄的手,青筋虬结凸起,指节粗大变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紫色硬皮,间或被冻裂的小口子渗出的血丝浸染。这双手,是山林的拓片,是生活的遗痕。
又是几下奋力劈砍后,他不得不停下,粗重的喘息在白茫茫的寒雾里拉成老风箱。胸口憋闷,喉咙里像塞了把滚烫的沙子,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苍老破碎,带着整个胸腔的震颤,引得他佝偻的背弯得更低,几乎要蜷缩成一团。咳了好一阵,他用力捶了几下胸口,才直起一点腰。
“唉……”一声悠长浑浊的叹息被浓重的寒气包裹着,消散在风声里。这林间的路,他走了一辈子,熟悉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可如今,这路却一年比一年陡,一步比一步难。年轻时的虎劲儿早被日子蒸腾干净,就留下这具朽木般的躯壳,每日都在向这沉默的大山讨一点点活下去的嚼裹。背篓里那捆已经用藤蔓束紧的干柴,像山一样压着他枯瘦的肩背。那是他明日的口粮,是他还能在这冰冷世上喘气的凭仗。
回去的路,其实没什么路。不过是砍柴人踩久了,在藤蔓乱石间显出些断续的痕迹。下坡尤其吃力,脚下一个秃溜,沾着冰凌的枯草狡猾地让他踩空,身子猛一趔趄。王老汉慌忙一手拄稳了插在地上的柴刀,一手死死护住背后的柴捆,才没栽个跟头。心,在冻僵的腔子里突突地急跳了几下,震得手脚有点发麻。
一阵风扫过树梢,吹落了枝头积雪的碎屑。就在这时,他头顶上方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短促混乱的“喳喳”声,像是雏鸟受了极大的惊吓。声音细弱而凄惶。
王老汉心下一惊,顾不得站稳,急急仰起脸寻那声音来源。槐树的枝杈交错复杂,挂着一层薄薄的雾凇,更显得深不可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几片枯叶被震落下来。
难道……是狸猫掏了鸟窝?王老汉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乡里人敬畏生灵,知道树顶是野雀的家园。这寒冬腊月里,若能寻到些能飞的活物,野狸猫哪能轻易放过?
正当他踌躇着是不是该找根长棍子探探,又一阵风旋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带着一小股凉风擦着他的鼻尖坠落,“噗”一声闷响,正砸在他脚边蓬松的枯叶和积雪堆里。
王老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那落下的东西在厚厚的枯叶中扑腾了几下,极其微弱,像垂死的小鱼离水时最后的挣动。王老汉眯起浑浊的老眼,凑近前去,小心翼翼地用他那冻得通红的粗糙手指,扒开盖在上面的枯叶。
看清那东西的刹那,他的心猛地一缩。
不是什么鸟蛋,也不是树枝杂物。
是只雏鸟!
这雏鸟实在是小的可怜,半个手掌大都没有。浑身光溜溜的,几乎看不到什么细软的绒羽,只有一层湿漉漉的、近乎透明的粉红色皮肤紧紧绷着。皮肤表面,可怜地粘着几缕稀疏、湿哒哒的深色茸毛。鸟喙无力地半张着,颜色是那种病恹恹的嫩黄色。更揪心的是它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白色的干胶,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里面那点微弱的生气正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它整个身体在冰冷刺骨的雪堆里不住地微微颤抖、痉挛。每一次抽搐都极其微弱,如同枯灯将尽时最后一次跃动,挣扎着发出最后一丝几乎听不到的喘息。风雪似乎在这小生命周围形成一个凝固的漩涡,一点点抽去它的温度,带走它悬于一丝的生命迹象。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瞬间贯穿了王老汉的四肢百骸。这么小的东西,怕是连蛋壳都没暖热乎几天,就遭此劫难。它掉下来,恐怕是被狸子掏窝惊扰,或是自己力气不支栽下,也可能……是被其他强壮的兄弟排挤出了那赖以生存的鸟巢。无论哪一种,落在冰天雪地里,都几乎是一条绝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灵异中篇小说选请大家收藏:(m.zjsw.org)灵异中篇小说选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