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已是戌时三刻。山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穿过古刹云隐寺腐朽的窗棂,在回廊间呜咽。几盏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曳,像几簇即将熄灭的幽蓝鬼眼,只能勉强在空阔的佛殿地面投下斑驳惨淡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混杂着香烛余烬与木头霉变的古怪味道,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林湛放下手中半卷磨得边缘发毛的《易经》,指尖冰凉。他的禅房位于寺院极西的一处破败偏院,唯一点缀生机的,只有窗外一丛在风中簌簌作响、墨绿得有些阴森的竹影。隔壁,一道更深的阴影蛰伏着——那间尘封已久的空房,一具不知停放了多少年岁的薄皮枯柩,便停在其中。住持慧明和尚白天带他过来时,那低垂的眼皮、含混其词的叮嘱,连同院门口那道残破褪色的符咒,都像是在极力掩饰着某种深藏的惊惧。然而,对博览杂书、骨子里埋着几分执拗好奇的林湛而言,这警告非但没能将他吓退,反似往一簇暗火上浇了油。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着摇曳的灯火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自负的弧度,“可若这‘乱神’当真来了,区区一本书生,倒也未必就束手无策。”袖中那卷他自幼研习、几乎翻烂的《易经》,此刻正贴着他的肌肤,带着一丝温热的体意。这本书于他,不仅是穷究天人之道的钥匙,更是安身立命、抵御内心虚无的盾牌。他站起身,走到支摘窗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开一道狭窄得仅容一目的缝隙。目光如一道冰冷的溪流,无声地泻向那扇仿佛沉入墨池中的漆黑门户。隔壁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闷的跳动。
梆!梆!
打更的铜锣声自前殿渺渺传来,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院落里,更添凄清。二更天了。
就在那锣声余韵将散未散之际——沙…窸…窣……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自隔壁空房深处传来,像有枯爪在缓慢地抓挠朽木!
林湛屏住了呼吸。窗隙后,他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住那片浓稠的黑暗。时间像是被拉长的蛛丝,每一息都充满煎熬。声音断续片刻,忽又响起,更加清晰——喀啦……吱……
一声低沉的、木头间彼此倾轧撕裂的呻吟,无比清晰地刺入耳膜!那绝非寺中老迈僧人该有的动静!林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本能地弓起了背脊,瞳孔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刺痛。他的位置恰好斜对着空房的门缝,一丝微光透入的刹那,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核心!
黑暗中,一只苍白、干枯、布满纵横如树根般筋络的手,毫无生气地从那门缝下方的阴影里无声地探了出来。五指以一种僵硬得令人心寒的姿势搭在冰冷的地砖上,青黑色的指甲弯曲细长,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利爪。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同样苍白,同样布满干涸的脉络。
棺盖滑开的刺耳摩擦声彻底消失了,死寂降临。一只穿着陈旧但尚算体面、浆洗得发硬布鞋的脚,踏在了那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半点声响!整个抬身、落地的过程,如同一个极其古老而娴熟的木偶剧,只余视觉上诡异的画面感。终于,一道人影艰难地、几乎像被无形的线吊着般,从半开的门缝里完整地挪了出来。那是个“人”——至少表面上是。
头发稀疏,挽着一个道士髻,用一根黯淡无光的枯木簪固定。身上是一件半旧却不染尘埃的深褐色长衫,样式古朴,像是百年前的装束。枯柴般的身形包裹在这件衣衫下,显得空落落的。它缓缓地转过脸,正对着林湛窥视的方向!
那一瞬间,林湛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那张脸,仿佛是用风干发黄的蜡纸糊在骷髅上勉强撑出的形状!皮肤紧贴高耸的颧骨,毫无水分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暗黄灰败,布满了细密深刻、如同干旱河床裂纹般的沟壑。两腮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可怖的碗状阴影。下颌骨尖锐地突出,好像一张皮囊之下再无血肉,只剩下骨头的支撑。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陷得如同两口枯井,几乎看不到眼睑的弧度,只有两点微弱的、仿佛萤火虫尾端般幽幽的灰绿色光点,在黑暗中鬼火般摇曳闪烁,空洞茫然地穿透了林湛所在的窗纸缝隙,毫无焦点地投向远方深邃的夜色。
“老者”没有丝毫表情。他——或者说“它”——就这样直直地、无声无息地站了片刻,灰绿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如死水微澜,扫过一片虚空,又缓缓收回。随后,它以一种绝非活人能拥有的、重心极稳却透着致命僵硬的姿态,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踱向了偏院通向佛殿回廊的月洞门。长衫的袍角轻轻拂过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身形一点点融入更庞大的黑暗,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而瘦削如厉鬼的轮廓,消失在月洞门森然幽深的弧度里。
院内重归寂静。风依旧在呼啸,竹影依旧在疯狂摇曳。林湛维持着那个僵硬而专注的窥视姿态,直到老者消失处的黑暗似乎凝固成一块冰冷的墨玉,才感到胸口一阵窒息的憋闷,猛地从窗缝前弹开,狠狠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冷汗已无声地浸透了后背单薄的里衣,心脏正狂野地撞击着胸腔,如同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种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柱蛇行而上。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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