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淬过火的铸铁,沉重地、严丝合缝地倒扣下来。白日里那场连绵粘稠的冷雨虽歇了势头,积蓄的寒意却仿佛吸足了天地间的水汽,变得凝滞、粘稠,带着刺骨的阴湿,沉甸甸地淤塞在李墨那间倚着山脚砌筑、墙皮早已斑驳脱落的木匠铺里。
糊着旧黄麻纸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山风撕开了几道狭长的裂口,成为冰冷的夜气长驱直入的孔道。下弦月如同被铁匠随意丢弃在角落的一片残损银箔,吝啬地挤出几缕寡淡的光芒。
这点微光艰难地穿透窗纸上的破洞,落在屋内的泥土地上,仅仅是涂抹出一条边缘模糊、冰冷惨白的光带,非但未能驱散逼仄空间的浓稠黑暗,反倒衬得四周的阴影更加深重、膨胀,将那些倚墙而立的木料堆、悬挂在土坯墙上的长锯、大小不一凿锛的沉默轮廓,挤压成张牙舞爪、形态诡异的魍魉魅影。
白日翻山越岭的艰辛,泥泞祭扫的劳顿,如同浸透了冰泉的粗麻绳索,死死捆缚住李墨酸沉的骨节筋肉。他几乎是拖着躯体,和衣仰倒在那张只铺了薄薄一层陈旧干草、如同石块般冷硬的铺板床上。白日里沾染的泥腥气还未散去,沾染在衣襟裤脚。他只觉寒气从床板的每一个缝隙、每一粒草籽里幽幽钻出,针砭着皮肉,也沁入骨髓深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磨盘,意识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沉重的声响,只挣扎起几点涟漪,便飞速下沉、坠落,被彻底吞没于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疲惫之中。
……
混沌。
无光,无垠,亦无声。是鸿蒙初辟前的荒芜,抑或是魂灵沉入九渊的寂静?知觉彻底迷失了方位,身体的概念变得模糊稀薄。李墨仅存的、一点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烬,明灭不定,漂浮在这片绝对的虚无里,似乎随时会被彻底扑灭。
不知沉沦了多久。
倏然!
一点极其细微、微弱的光明,刺破了浓稠得如同墨汁化开的死寂黑暗。
起初只是针尖大小,摇曳不定,如同萤火之末。
转瞬之间,这点微弱的光猛地膨胀!绽放!
如同深渊之中孕育出一颗初生的微型星辰!光晕是柔和的、暖融的淡金色,质地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边缘极为清晰,与四周凝固的黑暗壁垒分明。这团暖金的光晕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质感,无声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外扩张、晕染,一圈一圈,如同投入古潭的金色石子激起涟漪,所到之处,粘稠的虚无如冰雪消融,退避三舍。
光晕中央,核心处光线汇聚、凝实,一团更加浓郁的、近乎液态的暖金色光辉开始缓缓流淌、塑形。最初只是混沌的一团,继而有了起伏转折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高古、稳固的直立人形。轮廓在瞬息间由虚淡的剪影变得无比坚实厚重,仿佛由一整块温润醇厚的千年古檀雕琢而成。
须发皆白,并非垂垂老者的衰朽灰败之白,而是如同昆仑绝顶万年不化的初雪覆盖,蓬松却又根根分明,此刻被那融融暖金的光芒映照,边缘竟流溢出一圈圣洁而温润的光晕。面容清癯异常,刀刻般的皱纹深邃如斧凿劈开峡谷,纵横交错,每一道刻痕里都仿佛填满了木屑粉末。尤其是那浓密刀锋般的雪白眉毛之下,竟是一双狭长、锐利到让人心悸的眼眸!
这双眼睛如同两块沉入深潭千年的玄铁被骤然重见天日,浑浊、沧桑尽数被洗刷殆尽,只余下冰冷、内敛,却又锋锐到极致的金属光泽!目光沉静无波,如同淬炼过千百遍的凿刀尖锋,精准、冷酷、毫不动摇地刺穿李墨的意识屏障,带着审视万物的洞察与沉重的宿命力量,狠狠钉入他神念深处!
然而真正令李墨那团残存的意识如同触电般震荡的,却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
骨节粗粝,指骨嶙峋凸起,手背皮肤宛如砂纸般粗糙龟裂,布满了深深浅浅交错纵横的疤痕与厚茧。那是一双凝聚了毕生力量与技艺、历经无数次锻造与磨砺的匠人之手!但此刻,这双曾令顽木俯首听命的手,每一道褶皱里,每一个厚硬的指关节缝隙里,甚至那靛蓝色粗布短褂的前襟、下摆处,都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深深嵌满了细碎的木屑!微小的、粗糙的、颜色各异的木粉,将他包裹、覆盖,使他整个人仿佛刚刚从一座堆积了万年的木屑山中刨出来一般。木屑的微粒在这暖金的光晕里微微闪烁,如同裹挟着星空。
老者身形微动。沾满木屑的双手于身前缓缓合拢,双掌微微交叠,随即引动那沉厚的袍袖,向着李墨所在的方向,无比庄重地俯下身,深深一揖!弯折的腰脊如一张拉满的重弓,动作间沉稳如山岳移动,带着一种湮没于时间长河深处、唯有在古礼图谱里才能得见的沉重与尊崇。
“后生李墨……”老者的声音穿透梦境屏障,骤然响起!声线低沉、宏厚,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磐石般的分量,没有衰老气衰的喑哑,反而有种洪炉中通红的铁块被巨锤反复锻打锤炼后的凝练与穿透力。这声音无视距离,无视虚空,如同在他识海深处直接敲响的古钟,震颤灵魂!“老朽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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