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星影像里,岩山口村早已变成一个由冰冷几何体和工业巨兽构成的现代化图腾。
但在那片被规划好的土地上,却顽固地生长着一片格格不入的充满生机的绿色。
高秀玲,这个像庄稼一样扎进土里的老人,正用她的二十亩“非法”田园,与她身后那闪着金属寒光的“新世界”,进行着一场沉默而执拗的对话。
高老太太的出生地是岩山口村,那里自二零一零年动迁启动至今已过去十五年。村民们都陆续搬进楼区,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城里人生活。
据二零一五年政府公布的卫星影像显示,民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
高高的水泥柱子上长着一对超大的翅膀,巨型的大球坐落在圆柱上、圆柱形的大罐子、圆台、圆锥、还有许多交错排列的巨型管子,连接着各种机器设备。
这些现代化的大家伙旁边,是一排排整齐漂亮的绿植,完全摆脱了农耕时代的局面,看不到成片的农田,也看不到城市里那样的清一色四边形横断面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这里的图形很复杂。
刚动迁那会儿,开发商刚进驻,很多土地没来得及开发,一些闲不住的村民就在尚未开发的地方继续种地。
随着开发进程的推进,大块的土地逐渐被开发利用,村民们就跑到偏远的地方开荒种地,乐此不疲。他们知道这种捡种像在银行金库里种花,随时可能被清场。
和这些人比起来,高秀玲幸运得多。她的两个鱼塘其中一个给了补偿款,另一个正好处在两个开发商的地界上,两个老板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掏钱,最后干脆都不要了。
言外之意,这个鱼塘还归高秀玲所有,她感觉是天赐良机:“我以守护鱼塘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住在老房子里,他们不能撵我走!要不然就得掏钱补偿。”
高秀玲放弃楼房不住,继续过农民的生活,种地养牛,养鸡鸭鹅狗。种植面积由开始的几亩、扩展到十几亩、最后到二十多亩。
老宅附近的村民们都搬进楼区,大量空闲土地被荒芜。那都是养家糊口的肥田啊,高秀玲看着被荒芜的土地,心疼不已。
她没日没夜地抢救,感觉那是被遗弃的孩子,她不舍得这些孩子被抛弃。
在她的守护下,原本荒芜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她精心选种、播种、施肥、灌溉,乐此不疲。
她总在晨雾未散时下地,露水打湿的裤脚像两条沉甸甸的银河,每一步都在泥土上印出星图般的脚印。
她把种子摊在炕上举行选妃大典,瘪粒是打入冷宫的秀女,饱满的才是能孕育皇嗣的正宫娘娘。
月光好的夜晚,她拎着铁皮水桶给菜田喂水,水面晃动的银光像撒了一把碎银子,惹得蝈蝈们整夜唱着讨赏的小曲。
到了收获季节,那一片片金黄的麦田、红彤彤的高粱,黄橙橙的玉米,还有大豆、花生和各种蔬菜,让人心生欢喜。
收割机的轰鸣声传来时,她总是下意识捂住耳朵,仿佛那是头会吞噬土地魂魄的钢铁巨兽。
但当看到那一堆堆如山的粮食时,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
高秀玲陶醉在自己创造的神话里,她邀请高老太太与她分享劳动成果:“姐啊,你和姐夫过来住几天……”
那是二零一八年,兴旺岛动迁的第三年,李守业和高老太太来到兴旺岛老家。返程车载着他们沿着滨海路转了一圈,李守业的老家龙口村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界碑。
在民房消失的土地上,高老太太的老家却被高秀玲守住了,孤零零的老房在一片庄稼的守护中显得格外宁静。
高老太太眼眶泛红,心中满是感慨。高秀玲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里,桌上摆满了自家种的新鲜蔬果。高老太太抚摸着斑驳的墙壁,仿佛能看到过去的时光。
晚上,几人坐在院子里,月光洒在身上。高秀玲指着那片庄稼地,眼里满是骄傲:“姐,你看,这都是我亲手种出来。”
李守业夫妻看到高秀玲秋收的成果时,打心底里佩服,同时,又发自内心地疼痛。这么多土地,她是怎样一个人耕种出来的啊!
高老太太眼眶泛红,心疼地拉着高秀玲的手说:“秀玲啊,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别这么拼命。”
高秀玲却满不在乎地笑着:“姐,我不累,看着这些土地有了收成,我心里踏实。”
李守业也感慨道:“秀玲,你这干劲儿真让人佩服,不过现在村民都上楼了,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你也该考虑考虑以后的打算。”
高秀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过不惯那种生活,在楼里待着憋屈,浑身不自在,不如干点活,活动活动筋骨,还能多活几年。”
高老太太感觉也是:“其实,如果心情舒畅,干点活是好事,但不能太累了,都七八十岁的人了。”
高老太太看到高秀玲那双手,粗糙干裂,满是劳作的痕迹,心疼不已,眼眶都红了,“看看你的手,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你现在完全可以住进新楼,动迁款足够养老用的,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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