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纸门合拢、夕阳沉进廊下之后,这间小小的偏院便像被重新系上风筝线的纸鸢,悄悄回到了禅院这棵巨树的枝头。
风铃每响一次,就有新的卷轴、新的印章、新的传话小信穿过月洞门。
晴子挽起袖子,在案前替家主分送文书,指间的朱泥像一瓣瓣早樱,落在纸上便开出“禅院晴子”四字。
箱笼在清晨准时抵达——封蜡上印着黑纹火焰,里头是一叠叠崭新的护符、一瓶瓶精炼过的咒墨,还有为幸司量身裁好的小袖和护具。
没有人再敢短少半分。
甚尔自从“役部”离开那日,只把旧腰牌随手抛进井里。井口“咚”一声回响,像是替他说了句告别。
如今他腰间挂的是特级咒具“阎浮”,刀背漆黑,刀镡却嵌着一颗赤红勾玉,像夜里未熄的炭。砍向咒灵带着让其形神俱灭的火焰。
每月的账册上多了一笔“护卫俸”,他拿去悄悄买烟酒,也买糖——放在和服外套的口袋中,等幸司踮脚去掏。
北海道的雪夜早成了谣曲:一人、一刀、一级咒灵灰飞烟灭。
传闻在长廊里跑得比风还快,于是再没人当面喊他“天与咒缚的废物”。
出任务前,他们递烟、赔笑、把最软的柿子塞进他怀里:“甚尔,一起吧,路上有个照应。”
可回到偏院,那些讨好便全不作数。
午后的影子斜斜地铺在檐下,小团子一样的幸司抱着哥哥的大腿,像抱住一棵会走路的树。
“哥哥,陪我玩。”
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年糕。甚尔单手拎刀,另一只手却顺势把团子往上托了托,让他挂得更稳。
刀背映出两张脸——一张冷峻,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
风掠过,樱花瓣落在刀镡的赤玉上,像给杀器点了一粒温柔的痣。
春樱第四度绽开时,庭前的石灯笼上落满了雪。
幸司踮起脚尖去够灯檐的风铃,指尖才碰到铜舌,整个人已被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只被岁月偷偷发酵的糯米团子,外壳仍旧软白,内里的芯子却悄悄酿出了蜜。
晴子站在廊下,手里握着替他量身的麻绳。
绳头从稚嫩的肩胛滑到腰窝,再落到膝弯,像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面上浮起她眼尾新生的细纹。
那纹路极轻极淡,却在夕光里闪着金粉,仿佛幸福终于肯在她脸上落笔署名。
普通人家的五岁孩子,还在幼儿园里用蜡笔涂太阳。
幸司的课表却排得比禅院家最年长的长老还要密——除了正常的国语、数学、社会通识、综合理科等项目外,还需要上咒术界专有的咒灵学、咒术学等课程。
好在幸司继承了妈妈过目不忘的天赋,在各个学科的学习上几乎都取得了超前的进度。
午后的练武场,阳光像一把烧红的刀。
甚尔单手把弟弟拎到练武场。
“今天只练躲闪,被打中一次就加跑十圈。”
说是这么说,木刀挥出的风却总在最后一寸错开。
幸司的足尖在演武场上点出细碎的莲花,倒也闪躲地有模有样。
虽然身体素质远不如天与咒缚的甚尔,在哥哥爱的教导下,体术在同龄人中也几无敌手。
一旦真的很累了,大团子就会挂在甚尔的手臂上,脸向上呈45度角,闪动着翠绿色的眼睛撒娇一般地盯着哥哥。
甚尔低低“啧”了一声,却也在这张酷似晴子的小脸上败下阵来。
每月朔望,平贺家的工坊炉火彻夜不熄。
铁砧上火龙游走,铁星四溅如骤雨。
幸司站在火光里,手里握着比他胳膊还长的咒力毛笔——笔杆是百年雷殛木,笔尖是特级咒灵“幽书童”的尾毫。
墨汁以自身咒力调和,漆黑中泛着星屑般的银蓝。
咒力控制训练,他只学了四年。
爷爷平贺源外只给他一句话:
“写《兰亭序》,一笔不能断,一字不能斜。”
咒力作为负面能量,暴虐如千针万刃,寻常咒术师写不到三行便会被反噬得虎口迸血。
幸司却悬腕、屏息,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整幅卷轴亮起幽蓝光脉,如银河倾泻。
墨走龙蛇,每一个“之”字都似一尾银鱼跃出纸面;每一道“曲水流觞”都化作潺潺水声,绕梁不散。
最后一捺收笔,灯火骤暗,卷轴上《兰亭序》一气呵成,几无败笔。
外公手里的烟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火星溅上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只喃喃一句:
“家族史有记载以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做到,而这孩子才五岁”
舅舅流山站在炉边,指尖微微发抖。
他用了二十五年,才勉强写出半篇《兰亭序》而不炸墨;
原来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就像——同一盏纸灯,天才轻轻呵一口气,便能点亮整条星河;凡人却要用尽一生,去追逐那一点微光。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古老的平贺家徽在火光中重新亮起,像一柄尘封的名刀,终于等到了足以挥动它的少年。
夜深,幸司趴在回廊的灯下,在哥哥的护腕上偷偷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甚尔低头,看见那只老虎正冲他龇牙咧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晴子从廊柱后探出头,手里端着两碗甜酒酿,碗沿浮着几粒桂花,香得像是把整个秋天都盛进了掌心。
她望着兄弟俩的影子叠在一起,一大一小,却同样笔直锋利,眼角的幸福纹路便又悄悄深了一分。
风铃轻响,灯影摇曳。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个“大号糯米团子”还会再长高一点点;
而她心里那把名为“希望”的刀,也会再亮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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