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关于设计和市场,我……我确实想得还不够细。”李腾坦诚了自己的不足,但并没有被问住,“我的初步想法是,设计不一定非要请大师,可以先组织厂里的老师傅,结合他们传统的手艺,借鉴一些外面流行的竹制品图样,做一些改良和创新。也可以考虑和地区工艺美术学校联系,看能否建立合作关系,请他们的师生来做一些设计实践。至于市场,”他顿了顿,想起了自己材料里提到的生态旅游,“我们可以先从本地和周边市场做起,比如和正在规划的生态旅游结合起来,把竹编产品作为旅游纪念品,在景区、车站设点销售。同时,可以利用县里、市里组织的展销会,慢慢打开知名度。跑市场的人,初期可以由承包方或者厂里指定专人负责,政府可以在信息、协调方面提供支持。”
他的回答虽然算不上完美,但至少没有哑口无言,并且展现出了一定的思考深度和解决问题的思路,而不是空谈概念。
周德海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对李腾没有轻易被问倒感到一丝意外。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一个角度。
“再说说人。”周德海的声音低沉了些,“厂里现在还有十几个老职工,虽然厂子半停产,但工资待遇,镇里多少还要负担一些。一旦改制,无论是承包还是股份合作,必然涉及到人员的安置和去留问题。那些为厂子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如果新的经营者觉得他们年纪大、技术落后,不要他们了,怎么办?他们闹起来,谁来处理?社会稳定还要不要?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更加沉重,直接触及到改革中最敏感、也最棘手的“人”的问题。李腾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前面所有的设想都可能被全盘否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书记,这个问题我思考过。改制不能简单地‘一改了之’,更不能以牺牲老职工的利益为代价。我的想法是,在改制方案中,必须把职工的安置作为首要前提。可以设置过渡期,确保老职工的基本生活;对于愿意留下来继续干的,新经营者必须优先录用,并签订规范的劳动合同;对于确实无法适应新岗位的,可以考虑通过买断工龄、内部退养或者提供转岗培训等方式进行妥善安置。所需的成本,一部分可以从改制收益或者争取到的扶持资金中解决,另一部分,可能需要镇里承担一些……但这相比于维持一个毫无希望的烂摊子长期输血,或许从长远看,代价更小,也更有利于发展和稳定。”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周德海不再提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腾,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窗外的知了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李腾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他不知道自己这番结合了理想与现实、充满了年轻人锐气却也意识到重重困难的回答,是否能入得了这位老练的党委书记的法眼。
终于,周德海动了。他缓缓坐直身体,将那份材料轻轻合上,放在桌角。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眼神里那审视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一些。
“嗯,”他又发出了那个标志性的、含义不明的单音节词,然后挥了挥手,“情况我知道了。材料放我这儿。你回去工作吧,这方面……再多想想。”
没有表扬,没有批评,没有明确的指示,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只是“知道了”,只是“再多想想”。
李腾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地说:“是,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尽量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带上门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后背的衬衫也完全湿透了。
回到党政办公室,张小斌投来询问的目光,李腾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心情复杂难言。这次召见,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虽然短暂,却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反复回味着周德海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眼神,试图解读出背后的深意。
“再多想想……”周德海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的想法还太幼稚,需要更成熟的思考?还是肯定了他的方向,鼓励他继续深入?
他不得而知。但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似乎已经通过这次“考较”,在某种程度上,进入了党委书记周德海的视野。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虽然那些现实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得到解决,但一颗种子,毕竟已经被埋下。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像周德海说的那样,“再多想想”,用更扎实的工作、更深入的思考,去浇灌它,等待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这一次与青林镇最高权力的直接对话,无疑在他年轻的仕途履历上,刻下了一道深刻而复杂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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