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春末,红星县县委常委会议室里,气氛比窗外渐热的天气更加闷窒。一场关乎未来五年发展方向的县委常委会正在举行,这不仅是一场工作讨论,更是一次不同发展理念的正面碰撞。
县委书记郑国锋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县长杨为民坐在其左侧,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新近上任的常务副县长宋知远坐在杨为民下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他的对面,是副县长谢再兴,此刻正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的香烟升起缕缕青烟,显得胸有成竹。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郑国锋右侧的陈启明——这位从省发改委下派挂职的常委副县长,到任虽不过月余,但其特殊的背景和学历(博士),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备受关注。他低头翻看着面前的材料,表情专注,让人难以揣测其态度。
李腾和赵国庆分别坐在各自领导侧后方的记录席上,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笔记本和材料,如同两军对垒前的参谋。
“同志们,”郑国锋开门见山,“今天常委会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研究我县‘十五’计划的发展重点和产业布局,特别是县经济技术开发区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大家畅所欲言,充分讨论。”
谢再兴率先发言,他将一份装帧精美的《红星县经济技术开发区扩区可行性研究报告》推到桌子中央,声音洪亮:“郑书记,杨县长,各位常委,我认为红星县要实现跨越式发展,摆脱‘农业大县、财政穷县’的帽子,必须坚定不移地走‘工业强县’之路!这次洪灾更加证明,没有强大的工业支撑,我们的经济基础是多么脆弱!”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每一位常委的脸:“我提议,抓住灾后重建和宏观政策倾斜的机遇,将开发区现有面积从目前的5平方公里扩大至10平方公里以上!我们要集中有限资源,优先完善扩区范围内的‘七通一平’,同时设立规模不少于5000万的专项招商基金,组建专业招商队伍,力争在‘十五’期间,引进培育十家以上产值过亿的规模企业,打造我县名副其实的经济增长极!”
赵国庆适时地将一份份预先准备好的辅助材料分发给各位常委,上面详细罗列了周边县市开发区的发展数据、税收贡献对比以及扩区后预期的经济增长模型,看起来颇具说服力。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几位常委交头接耳,显然被这个宏大的计划所触动。
宋知远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轻轻敲击,那上面是李腾提前为他梳理的关键数据和论点。待谢再兴讲完,场内稍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传遍每个角落:“再兴同志的思路很有魄力,发展工业,培育税源,扩大就业,这个大方向,我个人也认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但是,作为常务副县长,分管财政,我必须提请各位常委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县的基本县情和当前面临的现实约束,特别是财政的承受能力。”他示意了一下李腾,李腾立刻将几份关键数据页精准地递到他手边。
“第一,也是最紧迫的,是财政约束。”宋知远拿起一份报表,“截止四月底,县财政在全力保障‘三保’(保工资、保运转、保基本民生)后,可用于建设的资金已捉襟见肘。开发区扩区一倍,根据这份初步估算,仅土地征收、基础设施‘七通一平’等前期投入,就需要至少一点五个亿!这还不包括后续的招商优惠和可能产生的债务利息。钱从哪里来?大规模举债?我们目前的政府性债务率已经接近警戒线,还有多少举债空间?会不会引发更大的系统性财政风险?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首要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几位常委微微颔首。
“第二,是农业基础和民生保障的约束。”他拿起另一份材料,“红星县是农业大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是农民。农业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社会稳定问题。灾后农业恢复刚刚起步,水毁水利设施加固、高标准农田建设、农业产业升级,哪一项不需要持续投入?如果此时将极其有限的财政资源大幅倾斜给工业开发区,必然挤压农业和民生支出。万一农业再遇风险,或者民生问题积累爆发,我们如何应对?这不仅仅是经济账,更是政治账!”
“第三,是资源、环境和社会的综合约束。”宋知远语气更加严肃,“开发区扩区,意味着至少数千亩耕地,其中很大部分是基本农田被占用。征地补偿标准、失地农民安置和社会保障,是巨大挑战,之前桥头镇的事件教训犹在眼前!同时,工业项目必然带来环保压力,污染物排放总量增加,我们现有的环境监管能力和技术手段能否有效跟上?我们不能为了追求眼前的GDP和所谓的‘政绩’,透支未来,牺牲环境,甚至影响社会稳定。”
李腾飞快地记录着,同时敏锐地观察着会场每个人的反应。他看到谢再兴的脸色阴沉下去,手指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赵国庆则紧抿着嘴唇,在本子上记录着宋知远的发言要点,似乎在想如何反驳。而坐在对面的陈启明,则停下了翻阅材料的动作,抬头认真听着宋知远的陈述,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慎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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