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似檐角垂落的冰粒,轻得能融进夜色,却又带着刻意压慢的沉,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敲成了凌薇神经上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绷紧了她蜷缩在被衾里的每一寸骨血。
肌肉僵成了寒冬里的枯木,连呼吸都凝成了霜。她把所有感知都揉进耳朵,像猎犬追踪猎物般,锁着窗外那缕游丝似的声响。一步,两步…… 那声音忽然在窗下驻足,像片落叶悬在了半空。
心脏在胸腔里疯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是冲她来的?是顾廷铮派来的眼线,正透过窗纸织就的网,打捞她藏在暗处的秘密?还是王副主任咽不下那口气,寻着夜影来寻仇?亦或是…… 敌特?这念头刚冒出来,寒意就顺着脊椎爬上来,在四肢百骸里结了冰。
时间成了熬不完的粥,每一秒都稠得让人窒息。她分明觉出一道目光,像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开薄薄的窗纸,落在她这方小小的屋子,将她的局促与不安,翻来覆去地审视。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掐断呼吸时,那脚步声又响了,轻得像晚风拂过枯草,缓缓地、若无其事地移开,一点点融进院落另一头的黑暗,没了踪迹 —— 仿佛只是起夜的邻居,或是巡逻的哨兵,偶然路过,惊起一场虚晃的波澜。
凌薇又屏了十分钟的气,直到确认夜色里只剩风声,才猛地从被子里挣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把单薄的睡衣浸成了湿纸,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虚惊一场?她攥着被角的手还在抖。那道注视的目光,清晰得像刻在心上,哪能说散就散。
这一夜,她再不敢碰手电筒,也不敢摸枕头下那几本书。只是睁着眼,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像株警惕的含羞草,稍有声响就想蜷缩起来,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松半口气。她忽然懂了,自己的处境,就像踩在薄冰上,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陆文渊递来的那点善意,哪是希望,分明是裹着糖衣的风险,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天刚亮,凌薇就把那几本书捧在手里,像捧着团燃着的火 —— 烫得人慌,却又舍不得放手。床板下、墙缝里、灶膛的冷灰中…… 她寻了个最隐蔽的角落,把书藏好,仿佛要将这份秘密,埋进时光的褶皱里。
墨香从书页间飘出来,绕着指尖打转。这几本书,是诱惑,是悬在头顶的刀,却也是她与这个蒙昧时代相连的唯一绳索,是她干涸的智力世界里,落下的第一滴甘霖。
要放弃吗?她摇了摇头。星际时代刻进骨子里的求知欲,哪能说断就断。可怎么才能安全地触碰?她得找个伪装,一个结实的壳,就算被人撞见她看书,也能说得通,不会引火烧身。
几天后,凌薇攥着衣角,像株怯生生的含羞草,挪到了张莉娜跟前。声音细得像蚊蚋,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盼头,像暗夜里刚冒芽的草:“张姨…… 我,我整天待在屋里也没事…… 听说,听说厂里招工要看文化程度…… 我想认点字,以后说不定……”
话没说满,留了余地,把动机裹进了 “为找工作” 的壳里 —— 这理由,合着时代的节拍,又能给家里添点指望,谁听了都挑不出错。
张莉娜正为凌宝宝不肯读书的事烦着,闻言抬眼打量她,像看株不常见的草:“就你?病恹恹的,还想进厂?认字?你能认全几个?”
话虽冲,却没真反对。在她眼里,这病秧子要是能认点字,将来哪怕找个临时工,也能挣点钱,总比白吃饭强。再说,读书是正事,总比往外跑惹祸强。
“我…… 我就试试……” 凌薇把头埋得更低,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随你!别把眼睛看瞎了,我可没钱给你买灯油!” 张莉娜挥挥手,不耐烦的语气里,藏着默许。
有了这层护身符,凌薇总算松了口气。她把原主那本几乎全新的小学课本找出来,摆在明面上,像竖起一块 “我在认字” 的牌子。又捡来废旧电池和小灯泡,凑了个简陋的照明装置 —— 光线弱得像萤火虫的光,绝不会透到窗外去。
白天,她捧着小学课本,装模作样地 “认字”,指尖划过书页,像在演一场戏;夜里,她就捧着陆文渊给的书,如饥似渴地读,像久旱的田遇到雨。大脑转得飞快,把书中的简陋知识,和星际时代的浩瀚学识摆在一起,比对、批判、重构,在心里搭起一座新的知识楼阁。
这样的 “学习”,该不会引人怀疑了吧?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凌薇尽量把自己藏起来,除了倒垃圾、做些必要的事,从不出门 —— 她像株怕晒的蘑菇,只想待在自己的小角落。
可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这天下午,她不得不去大院另一头的开水房打水。回来的路,偏偏要经过那个篮球场,像条绕不开的河。
球场上的热闹,像团火,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凌薇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片 “是非之地”,像只想躲开人群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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