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默邨的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上等的龙井茶在紫砂壶里翻滚着,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田中贤二虽然名义上已被停职,但他此刻却像一个主人般,悠闲地坐在那张最名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藏青色西装,戴着雪白的手套,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充满了优雅与从容的微笑。
仿佛之前那场让他身败名裂的惨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午后小憩。
楚夜明一走进办公室,便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走到丁默邨的身后,垂手而立,像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古剑。
丁默邨的脸色很难看。
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与不满。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烫到了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
“田中君!”丁默邨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暴躁,“你们日本人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
“你的人,在我的地盘上,像一群疯狗一样,见人就咬!连我七十六号的牌子都不认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里搁?!”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田中贤二,几乎是在咆哮。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青帮分子的死活,但他不能容忍,有人敢动他七十六号的人,动他丁默邨的嫡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面对丁默邨的雷霆之怒,田中贤二只是优雅地放下了茶杯,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
“丁主任,息怒。”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充满了磁性,“对于贵属下的不幸遭遇,我个人深表遗憾。”
他顿了顿,话锋猛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为难”。
“但是,丁主任,您也知道,这次来上海的这批朋友,他们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们是为影佐将军的死,而来复仇的。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陆军省里某些我们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们的行动,甚至连我,都无权干涉。”
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陆军高层”。
丁默邨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张胖脸憋成了猪肝色。
田中贤二看着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楚夜明,脸上露出了“诚恳”的、仿佛真心在为他着想的表情。
“楚君,我知道,你最近的压力很大。”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以我个人的名义,为你们双方,做一次调停。”
他将“调停”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黑龙会’的几位故交薄有交情,可以代为转圜。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条件。”
田中贤二终于露出了他那淬毒的獠牙。
“为了避免冲突进一步扩大,也为了给陆军省那边一个交代,我建议,楚君你,可以暂时交出行动总队的一部分指挥权,对外宣称‘闭门思过’。”
“同时,对于‘黑龙会’的某些‘调查’行动,也希望七十六号方面,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过多干预。”
“只要楚君你肯退上一步,我保证,令下属无故惨死的悲剧,绝不会再次发生。”
赤裸裸的威胁!
赤裸裸的阳谋!
他这哪里是来调停的?他分明就是来隔岸观火,是来逼宫的!
丁默邨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听出来了,田中这是在逼他放弃自己的爱将,是逼他向那群日本疯狗低头!
楚夜明依旧面无表情,但他的内心深处,那片纯白色的沙盘空间,却在这一瞬间,悍然启动!
【开启沙盘,进行人物逻辑推演。】
【目标:田中贤二。】
【行为模式:以退为进,借刀杀人。】
【真实目的分析:】
【1. 隔岸观火:利用‘黑龙会’这把不受控制的快刀,不断地对我方核心力量进行消耗与打击。】
【2. 釜底抽薪:逼迫楚夜明交出兵权,使其威信扫地,彻底失去对行动总队的掌控。】
【3. 坐收渔利:待我方与‘黑龙会’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面收拾残局,重新夺回对上海情报界的绝对掌控权。】
【结论:此为阳谋。无论接受与否,都将陷入对方的预设节奏。】
沙盘冰冷的分析结果,在楚夜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与田中贤二那双充满了笑意的眼睛,在空中,进行了一次毫无保留的、充满了杀机的正面碰撞!
他笑了。
那笑容,冰冷,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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