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那家毫不起眼的法国裁缝铺。
店铺很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旧布料和樟脑丸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味道。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浑浊的法国老裁缝，正戴着一副老花镜，趴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手中的剪刀，随着他轻微的鼾声，有节奏地起伏着。
楚夜明推开店门。
“叮铃——”
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瞬间打破了店铺里那份沉寂了数十年的宁静。
老裁缝猛地惊醒，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向了走进店里的楚夜明。
楚夜明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像一个在上海滩随处可见的洋行买办。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疲惫”，用一口流利而又带着几分慵懒的法语，对着老裁缝说道：“抱歉，打扰了。我路过这里，想为自己定制一套新的西装。”
老裁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楚夜明。
那眼神，充满了警惕，充满了审视，仿佛要将他那层伪装彻底撕开。
楚夜明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只是平静地，任由对方打量。
他知道，眼前这个老裁缝，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只懂得缝缝补补的匠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的、属于老兵的锐利与沧桑。
“我叫楚夜明。”楚夜明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名片上，印着他七十六号行动总队大队长的头衔。
老裁缝接过名片，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将其随手扔在了柜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本店不接待日本人，也不接待为日本人办事的走狗。”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楚夜明没有生气。
他只是缓缓地，靠近了柜台，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充满了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
“听说，这里有一位手艺高超的裁缝，名叫……‘铁匠’？”
老裁缝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他那原本因为瞌睡而有些松弛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猛地绷紧！
他警惕地，死死地盯着楚夜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与杀机。
“本店没有这个人。”老裁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客人，您找错地方了。”
他猛地拿起柜台上的剪刀，那把剪刀，在他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威胁。
楚夜明的心中，猛地一沉。
他知道，对方作为潜伏多年的“死信箱”，警惕性极高。常规的暗号，可能已经失效。他必须拿出更具说服力的“信物”。
他没有慌乱，他只是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张从汇丰银行取出的、写满了法文的布料订单。
他将订单，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然后，他伸出食指，在订单的左下角，那处被他用沙盘反复推演了上百遍的、由“铁匠”同志亲手写下的、属于“夜莺”的专属标记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三声轻微的、却又异常清晰的敲击声，在死寂的裁缝铺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充满了某种神秘的韵律感。
老裁缝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原本因为警惕而紧绷的肌肉，在这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拿起那张订单，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订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订单上那张由“铁匠”同志亲手写下的、熟悉的签名。
确认无误后，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警惕与杀机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如同长辈般的审视与心疼。
他看着楚夜明，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你是‘夜莺’？”
楚夜明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迟到了。”老裁缝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悲伤，“‘铁匠’他……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楚夜明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老裁缝所说的“走了很久了”，并非简单的离去。他是在告诉他——“铁匠”同志，已经牺牲了。
“我来，是为了取走他留下的东西。”楚夜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裁缝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柜台后面，站起身。
他那原本佝偻的背影，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挺直了。
他走到店门前，将那扇老旧的木门，缓缓地，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随即，他从门后，取下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用毛笔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外。
整个裁缝铺，瞬间与外界所有的喧嚣，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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