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门口的脚步声骤然停住,随即传来范无救刻意压低、却难掩焦躁的公鸭嗓:“老皮!在不在?”
铁门“嘎吱”推开,范无救矮胖的身子带着谢必安的高瘦身影挤进来。
范无救脸上堆着假笑,赤红眼珠却像探照灯,扫过陆鸣所在的卷宗区,最后落在角落里梳头的老皮身上——见老皮毫无反应,便径直朝陆鸣大步走来,硫磺味裹着阴寒扑面而来。
“哟!陆兄弟!忙着呢?”
他声音带着伪装的亲热,目光却在陆鸣沾灰的手和文件堆上打转,“判官殿迎检,我们轮回司也得捋捋自家移交的卷宗!”
话音陡然压低,目光如淬毒的钩子直刺陆鸣:“尤其……状元李案那份,是我们勾魂处的老底子!你手快,没给翻腾坏吧?”
陆鸣心脏骤缩,脸上却只显公事公办的平静。
他放下竹简,微微躬身:“范处正,谢大哥。卑职按令整理,所有卷宗皆登记在册。状元李案卷宗在‘已梳理待装订’木匣,编号‘阴移轮字(旧)003’,标注‘附件齐全,字迹清晰’,您可自行查验。”
把皮球踢回去的瞬间,他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钢笔——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镇定剂。
范无救的假笑僵了一下,赤红眼珠闪过阴鸷,却没找到破绽。
他冷哼一声,转向木匣,作势要开。
谢必安连忙跟上,惨白的脸上假笑更僵,眼神飘得厉害。
就在范无救的手即将触到木匣时——
“咦?范处正?谢大哥?你们也在啊?”
清脆又慵懒的女声从档案架后传来。
一个穿靛蓝色短装的明艳少女直起身,手里几卷发黄的竹简险险欲坠。
她抹了把脸上的灰,眼尾上挑的眸子亮得惊人,像只闯入禁地的小豹子,看了眼陆鸣,嘴角噙着丝看热闹的笑:“轮回司阴籍核对处,阿罗。”
她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小得意,像报上自家名号的江湖客,“来翻百年前江南道的陈年旧账,找几份丢了的迁移记录。”
她说着,目光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范无救正要触碰的那个木匣,又飞快地滑向别处,嘴角那丝看热闹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范无救眉头一皱,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被窥探的烦躁:“管好你自己的事!少在这添乱!”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一只恼人的蝴蝶,硫磺味都因他的不快而浓郁了几分,“阴籍处的人,跑我们勾魂处的移交区来翻什么?没规矩!”
阿罗也不生气,反而耸了耸肩,一副“地府这么大,哪儿不能逛逛”的无所谓神态:“范处正您这话说的,档案室又不是您家后院。再说,百年前的旧账,谁说得清最后经手的是哪个司?说不定就是你们勾魂处当年顺手牵羊,没给我们阴籍处归档呢?”
她语速轻快,带着点胡搅蛮缠的俏皮,却偏偏戳中了地府陈年档案管理混乱的痛处。
范无救被她噎了一下,赤红眼珠一瞪,显然不想跟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纠缠,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大逆不道”的猜测来。
他再次伸手去开木匣——
“哎呀!”
阿罗突然轻呼,脚下像被无形的东西一绊,整个人猛地踉跄,怀中竹简天女散花般飞出,“哗啦啦”泼洒在范无救身前,两三卷甚至直接撞到了木匣上!
范无救被惊得手一缩,赤红眼珠怒瞪:“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抱歉抱歉!”阿罗蹲下身捡竹简,动作麻利,脸上却毫无歉意,眼角余光还朝陆鸣瞥了一眼,带着丝狡黠。
范无救冷哼着,终于打开木匣,拿出状元李案的卷宗。
他飞快翻动,手指粗鲁地划过纸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显示出主人极力压抑的不耐和焦躁。
赤红眼珠在“误勾铁证”页顿了几秒,逐字逐句地扫过那熟悉的、让他做了百年噩梦的朱砂批注,确认没有任何新的翻阅痕迹或标注,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一丝。
确认无误后,才合上卷宗丢回木匣,动作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粗暴。
丢下句“东西还在”,仿佛是为了强调此行的正当性,又恶声恶气地补充了一句:“都给老子看好了!少一份、损一页,老子唯你是问!”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
谢必安连忙跟上,临走前还担忧地看了陆鸣一眼,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被范无救一声不耐烦的催促堵了回去,只得匆匆跟上。
阿罗捡完竹简,她站起身,拍了拍靛蓝短装上的灰尘,那动作洒脱利落,丝毫不像寻常地府吏员的拘谨。
对陆鸣眨眨眼:“陆文书,我先回去交差啦!”
她抱着竹简,脚步轻快地经过陆鸣身边,仿佛真的是个完成跑腿任务的小吏。
但在与陆鸣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缓了半拍,一句极轻、几乎如同错觉的气声,伴着一点狡黠的笑意,飘进陆鸣耳中:
“笔杆子挺稳嘛……下次墨点,可别滴到‘要命’的地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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