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喊作老王头的老兵闻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张驴子?还有……”他看到了张麻子那张糊满黑红的脸,也看到他几乎站不稳的样子,还有他身边老张脸上那道吓人的伤口。老王头嘴里叼着半块看不出原色的东西,好像是饼?“哦!麻子小子也回来了?好!好!灶膛里有熬的伤药泥,自己挖点先糊着!等着,锅里还有几副下水,待会儿给你俩压压魂儿!”老王头的声音带着一股豁牙漏风的含糊劲,听起来奇异地踏实。
他手脚麻利地用一根长树枝搅动锅里翻滚的油沫汤水,一阵更加复杂的、混合着荤腥和草药味的蒸汽扑面而来。他又从旁边一个破瓦罐里小心地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大概是一撮粗盐、几点切碎的冻蔫野菜,或者别的什么调料,看也不看就撒进了锅里。动作熟练又带着某种久经沙场的老辣,像是在经营一处珍贵的堡垒。
这时,两个明显穿着校尉铠甲、却同样一身血污的汉子一瘸一拐地凑到老王头这火堆边,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其中一个还重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老王头顺手从旁边一个木头案板底下摸出两个豁口的大陶碗,用勺子在锅里涮了涮,舀了两碗近乎浑浊的热汤水递过去。
“娘的……老王头,还是你这破灶膛熬出的东西,喝了才觉得回口气来!”一个校尉咕咚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浑汤,烫得直咧嘴,含糊地抱怨道。另一个则沉默地看着碗里漂浮的、煮得发白起卷的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肉片,眉头紧锁。
周围的气氛似乎因为这个老王头和热锅的存在,稍微松弛了一点。更多的伤兵、疲惫的哨兵,甚至只是冻得哆嗦的家伙,都下意识地往这处稍大些的火堆靠拢过来。
火苗舔舐着锅底,铁锅里的汤水再次滚开,咕嘟咕嘟。老王头又叼起了那半块东西嚼着,浑浊但温润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扭曲、疲惫、惊魂未定的脸。
他嚼东西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视线越过人群和乱糟糟的营帐,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帐帘低垂着,把里面的一切隔绝开来。
“你们这些小崽子……”老王头似乎来了点谈兴,含糊的语调里带上了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匣子,带着一种老骨头特有的神秘感。“刚进来那股子蔫巴样,瞅着跟丢了魂似的……”他用下巴指了指点名登记、分配粮食、抬尸体担架的那些地方,“叫‘殿下’几声,就吓得腿肚子哆嗦?呵……”
一个刚包扎好胳膊、倚在火堆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年轻哨兵闻言猛地睁开了眼睛。另一个脸上还糊着血痂的后生也侧过脸来。连那个刚才抱怨的校尉也放下了碗,抹了一把沾着油腻和血渍的脸,略带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得不成样子的火头军。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变化。老王头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一丝……混杂着敬畏、惋惜,或许还有点难以言喻的疼惜的复杂光芒。他抬起粗糙得像干树皮一样的手指,没有指向中军大帐,而是朝着大门方向,虚虚点了一下——那是昨夜他们归营、也是殿下归来的方向。
“才冻死几条狄戎狗,见了点血……就把你们怂成这熊样?啧啧……”老王头喉咙里发出那种特有的、像砂纸磨铁锈似的沙哑笑声,声音不高,却莫名地穿过炉火噼啪声和周围的喧杂,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真要说咱们这位殿下……”
他顿了顿,像是在掂量措辞,又像是在回味久远到蒙尘的画面。叼着的那半块东西终于被嚼碎咽了下去,舔了舔干裂发黑的嘴唇。
“我老王头,是看着他十六岁那年头一回上阵……那才叫……”
火光跳跃着,映在老王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也点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骤然燃起的、混着恐惧的明亮火光。周围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等待这个老军汉揭开一段尘封的、属于“活阎王”的、真正骇人的过往。
大帐帘猛地被掀开!沉重的羊皮帘角带起一股冰冷的雪沫子。
老王头沙哑的话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掐断。火堆旁刚才还沉浸在他话语里的兵士们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齐齐一哆嗦,脸上露出惊惶。
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撕破了空间,骤然堵在了帐门口。依旧是那身式样简单到极致、却厚重如山岳的玄色甲胄。头盔下散落的几缕墨发,被帐内涌出的热气和他自身散发的无形寒意搅动着,微微飘拂,如同黑色的火焰余烬。
营地里刚才那点刚升起的低声议论、压抑的呻吟、木柴燃烧的噼啪……所有的声响,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生生掐断!
靠近帐门的几个围坐在小火堆旁烘烤湿透衣物的辅兵,只觉得一股冻入骨髓的寒气扑面而来,火堆的微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们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起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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