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背对着营地所有的灯光与人声,一步步走到这片僻静的角落。靴底踩在冻得瓷实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嘎吱轻响。远处大营内星星点点的篝火光芒,勉强能勾勒出他孤直挺拔、却又像负着无形重山的冷峭背影轮廓,投在高耸冰冷、伤痕累累的土墙根下,被拉扯得很长很长。
他在土墙根下一块凸起的、早已冻得如铁块般的山岩上坐下。岩石的冰冷穿透玄色的布料,瞬间浸入身体。
风像无形的刀子,试图钻进他领口每一丝缝隙。远处营地里的声音变得极其模糊,像隔着一层浓雾。喧嚣远了,寒冷便愈发清晰,针扎一样刺在裸露的颈部和手背皮肤上。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擦拭过的指节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奇异的苍白,近乎透明。那半块玉佩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断口死死地硌着掌心那块因常握兵刃早已磨出的厚茧。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昨夜于万军中捏碎敌人头颅、拂落淬毒箭矢、冻结致命一箭、召唤冰棱骨林的手。
指节清晰修长,皮肤下青色的血脉隐约可见。骨节是好的,没有变形,皮肉是完整的,没有缺口。
可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那层看不见的、自踏入京都夺嫡旋涡后便无时无刻不紧贴着身体弥散的冰冷寒意,像浸了冰水的湿裹尸布,正以一种缓慢而可怕的方式,向内侵蚀。每一次运转那冰寒刺骨的真气,每一次杀伐,每一次应对那血亲递来的暗箭……都像在往那道无形的寒气里再添上一块冰。刺骨锥心。
手,微微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尖锐僵意,顺着血管脉络丝丝缕缕地爬行、渗透。指尖像是裹在一层无形的冰套里,细微的感知在麻木剥离,只剩下刻骨的凉,和一种被冻结后的迟滞感。
十六岁后冠绝天下的无敌神功?仿佛一个天大的、充满冰冷嘲讽的笑话。
夜风吹得他额前散落的一绺墨发拂过眼前,带来了远处一丝极淡的、几乎要被冻住的……食物的热气和混杂的草药味。那是老王头的火头营位置飘来的。那个老家伙今晚的火,大概烧得格外旺。
他有些艰难地、缓缓地抬起左手,试图去解开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小羊皮酒囊塞子。那僵硬的手指触碰到被冻硬的皮囊口时,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笨拙和迟钝。他用力按了按有些麻痹的指尖,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吧一声微响。终于用指甲抠开了那铜制的塞子。
浓烈呛人的烈酒气息混着一丝独特的、西北特有的草木苦涩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边军能搞到的最次等的、能把喉咙辣得火烧火燎、像刀子刮一样的“烧刀子”。没有精美的器皿,只有这一小皮囊。他也没带酒盅。
他就这么对着冰冷的囊口,仰起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如火线自喉管一路烧灼至胃袋,又猛地腾起一股热气顶上来!这火辣的感觉如此鲜明,甚至暂时压住了那股侵蚀骨髓的寒气带来的麻木感,也让有些僵硬的指节在这股热流的冲击下短暂地恢复了那么一丝活气。紧锁的眉头在这一刻似乎都松懈了一丝,一直紧绷如冰雕般的面部线条也微微缓和。
“呵……”一声短促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像是自嘲又像是放松的呼气,在夜风里凝成一团迅速消散的白气。
然而就在这一口烈酒烧灼胸腹、带来短暂灼热麻痹的间隙,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来,望向头顶。
残缺的月牙挂在中天,被稀薄的云翳半遮着,像蒙了一层不祥的灰布。冰冷惨白的光泼洒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着。
就在这朦胧月华的映照下,他眼前那片灰蓝的、坑洼不平的、布满碎石冻土的岩地,竟无声无息地变化了!
月光下的冻土迅速褪色、变深、扭曲……如同水底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眼前的景象猛地抽换,他掌心那块残玉的冰冷坚硬、口中火烧火燎的烈酒余味、夜风扑面的刺骨……瞬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覆盖、淹没!
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山林草木特有的清甜土腥气和溪涧边浓郁的水草气息,热烈地钻进每一个毛孔。空气不再是冰寒刺骨,而是带着初夏骄阳炙烤过的、温热的暖意。耳边是汩汩不绝的清澈溪水流淌声,还有不知名夏虫聒噪的热闹鸣唱。阳光不再稀薄冰冷,而是明亮得有些刺眼,将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边廓。
他低下头。
一只小了很多、还带着少年人特有圆润感的手,正撩拨着脚下清澈得能数出石子纹路的溪水,冰凉的溪水冲刷过指尖,带来丝丝瘙痒。
哗啦。
一只手有力地、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按在了他湿漉漉的肩背上。那手掌宽厚温润,充满了坚韧的力量感。掌心贴在他后背肩胛骨中间位置那片微凉的皮肤上,清晰地传来温热厚实的触感,驱散了溪水的凉意,带来奇异的暖流和绝对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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