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腥咸的血味在喉咙口堵着,赵宸强行咽下,嘴角那点暗红的冰痕被玄氅翻动的阴影遮住。他立在门楼昏暗的光影分割线上,影子在身后冻硬的泥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钉死在地里的黑钉子。萧屹那句“送死”像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堵在心口的那块冰疙瘩,带出滚烫的痛和更冷的寒。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掠过萧屹血红的眼睛、脸上结着血痂的新伤,越过他魁梧的肩膀。营地里那点惨淡的灯火在风雪里缩着脖子,晃悠着,像快咽气的萤火虫。更深处,被投石砸塌的校场台子边,几个精瘦伶俐的辅兵正哼哧哼哧地把几面蒙皮崩得半紧的破鼓往一辆塌了半个辕的木车上捆。鼓面旧得发白,边沿翘起毛刺,布满了虫蛀的孔眼。
不远处的箭跺角楼底下,两个断了腿、裹着血糊糊脏布的老兵靠墙瘫着。一个怀里死死抱着卷裹脚布,手指焦黑短了几截,大概是抱着烧沸的油锅烫的。另一个歪着头,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失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没焦点。旁边火塘余烬的红光照着他半张脸,明明暗暗,像张破了洞的皮影戏幕布。
体内那些蛰伏的冰针又开始不老实,顺着被怒火冲得更稀烂的经络慢悠悠地往骨头缝里钻。赵宸下颌线绷得死紧,齿根咬得咯咯响。萧屹说得对。他不能动。朔风关这摊快冻僵的烂泥坑,他若此刻拔脚,底下没几条能活蹦的鱼。
可小七那张沾着血和泪的脸,那扭曲挣扎的“三哥救我”四个字,就在眼前晃!就在脑子里烙着!那把刀悬在头顶,刀把捏在赵稷那条毒蛇手里,每分每秒都在往下落!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藏在厚重的玄色貂绒暖袖深处,露出的几根指尖覆盖着不正常的玉白色霜气。冰冷的、几乎冻结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隼扫过整个破败营盘。
最终,那目光定在了营盘西侧。那里是临时堆起来的柴草垛,旁边杵着几辆破木车,车上捆着刚从废墟里刨出来、蒙皮松懈甚至破了洞的五六面旧军鼓。一个瘦猴似的年轻辅兵正手脚麻利地用半干的破布条混着泥浆,用力把一根鼓槌缠在断了半截的粗木棍子上,弄出一根怪模怪样的加长槌。
“高朗。”赵宸开口。声音不高,被寒风一吹就散了大半,却像冰珠子砸在冻地上,清晰地钻进守在旁边的玄甲卫百人将耳中。高朗猛地一凛,跨前半步,甲叶轻碰,抱拳躬身。
赵宸抬起那只裹在暖袖里的手,指掌在西侧的鼓车方向虚虚一点,动作微小到只有高朗能看清。“敲鼓。敲它三天三夜。”
高朗一愣,被血丝糊住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敲鼓?用那些破烂货?敲给谁听?这关头不是该偃旗息鼓防狄戎狗察觉我们外强中干吗?
没等他脑子转完弯,赵宸冰冷的指令继续砸下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片:“要响!响得关外一百二十里外的黑石谷都听得见!”
他视线扫过营盘南边那片被尸骸和冻土填满的坑洼校场。“所有能动的人。上营墙!举旗!喊号!”声音平直依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钢刀刮骨的味道,“给狼看!给狼听!”
萧屹离得近,听得真真儿。他那张被风雪和血污刻满沟壑的方脸先是愕然僵硬,浓眉死死拧成个铁疙瘩,瞳孔里那点暴躁的火苗被这匪夷所思的命令瞬间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巨大惊疑和一丝被点亮的狂涛般的东西在死命翻涌!殿下这是要……示强?!虚张声势?!还是……
“诺!!”高朗脸上所有的迟疑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撞破!腰背绷得笔直!他猛地转身,朝着营盘各处尚存的将旗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战靴踩在冰冻的泥雪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噗噗”声!
命令像一道滚过冻土的闷雷!
不到半炷香!
朔风关上下像是被猛地抽了一鞭子的病马!还活着的、只有胳膊腿能动弹的兵丁,像被冰水浇了头的蚁群,轰然炸窝!从四面八方的破屋烂棚、从城墙根避风的壕沟里、从刚搭起一半的破灶旁!抄起能找来的、所有破旧的、褪色的、甚至打着补丁的破旗破幡!
几个脸上糊着血痂的伤兵,被同伴架着或拖着,连滚带爬地扒上那道残破的关墙!胡乱捡起地上断掉一截的破矛杆子,把那些褴褛的布条挑着插在墙头!风吹过,破布条被冻得梆硬,发出细碎的、如同骨头折断般的“咔嚓”声!更有士兵被同伴拖着,像扔麻袋一样,挂上那被巨石砸塌、只剩半面墙体的瓮城最高残留处!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晃着手里那些根本扯不开冻旗布,对着关外风雪混沌的旷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却偏偏带着一种亡命徒般豁出去的凶狠狂嚎!
“朔风——!威武——!”
声浪参差不齐,虚弱沙哑,被狂风一吹就碎了。但那破锣般的嘶吼汇成一片,竟也带着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垂死疯魔般的癫狂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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