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交心之言,是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肺腑之语!太子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已是将他视为极亲近、极信任之人。
杨士奇感到肩上的压力陡增。他知道,此刻一句不当的劝慰或献策,都可能万劫不复。他沉默了片刻,不是思考如何逢迎,而是在斟酌,如何才能真正帮到这位深陷困境的储君。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太子,声音沉稳如山:
“殿下,臣以为,储君之位,不在与父争雄,不在与弟斗狠。”
太子凝神静听。
“陛下乃开创之主,武功赫赫,威仪天成。汉王殿下勇武,亦是国之干城。此皆殿下之亲,亦是大明之福。”他先定了基调,不偏不倚。
“然,殿下亦有殿下独一无二之长,”他语气加重,“那便是‘仁’与‘孝’。此二字,看似平常,实则为守成致治之根本,亦是破局之关键。”
“对陛下,竭诚尽孝,事事以君父之心为心,不矜才,不使气,让陛下看到殿下的纯孝与可靠。”
“对天下,布施仁政,体恤民瘼。陛下连年征战,虽功盖千古,然民力亦有疲敝。殿下于监国理政时,多思安民之策,多行惠民之举。使天下百姓知殿下之仁,便是殿下最坚实的根基。”
“至于谗言、构陷,”杨士奇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其本质,在于动摇陛下对殿下之信任。只要殿下持身以正,行之以诚,孝心可鉴,仁心可表,则谗言如浮云,虽可蔽日一时,终将散去。此心光明,诡计自远。”
他没有献上任何具体的权谋计策,而是指向了最根本的“道”。这是在凶险的政治环境中,唯一能立于不败之地,且最符合太子身份与性格的道路。
太子怔怔地听着,眼圈竟微微泛红。他伸出手,隔着书案,紧紧握住了杨士奇的手。那手,肥厚而温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东里(杨士奇号)……”太子唤了他的号,声音哽咽,“知我者,先生也!金玉良言,孤……铭记于心!”
这一握,持续了许久。仿佛要将那份相知与信任,透过掌心,传递过去。
良久,太子才松开手,情绪稍平,对内侍道:“去将前日父皇赏赐的那件玄狐皮裘取来。”
内侍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件毛色乌黑油亮、一看便知是极品御寒之物的皮裘。
“先生清贫,京师大内寒冷,此裘赠与先生,聊御风寒。”太子言辞恳切。
杨士奇连忙起身推辞:“殿下厚赐,臣万不敢受!此乃御赐之物,臣……”
“诶,”太子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父皇赐予孤,便是孤的。孤赠予先生,是孤的一片心意。莫非先生嫌鄙?”
话已至此,杨士奇知道再推辞便是矫情,更可能伤了太子的心。他只得躬身,双手接过那件沉甸甸的皮裘:“臣……叩谢殿下恩典!”
离开春坊时,已是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一层瑰丽的金色。杨士奇抱着那件以锦盒盛放的玄狐皮裘,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情远不如脚步那般沉稳。
太子的信任,如同暖流,熨帖着他因朝局险恶而时常紧绷的心。但这信任,又何尝不是一副更加沉重的枷锁?自此,他杨士奇的名字,已牢牢与太子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回到那间简陋的居所,他将那件华贵的皮裘小心地放在榻上。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玄狐的毛发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与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而温暖的皮毛,触手之感,是前所未有的细腻与舒适。这不仅是御寒之物,更是太子给予的庇护,是一道来自未来帝王的护身符,也是一个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独立良久,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于地平线下。
夜色,笼罩了京城,也笼罩了他更加莫测的前路。
喜欢大明首辅:杨士奇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明首辅:杨士奇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