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雪花。杨士奇一身寻常文士打扮,只带了于谦和两名扮作长随的精干护卫,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出了京城,往西山而去。
灵觉寺坐落在西山脚下,背倚山峦,前临一片疏林,冬日里香客稀少,更显古刹清幽,甚至带着几分荒寂。车马停在山门外,杨士奇命护卫留在远处警戒,只与于谦二人,踏着布满苔痕的石阶,缓步而入。
寺内钟磬声悠远,偶有僧侣低头快步走过,对这两位清晨来访的“香客”并未过多留意。依照约定,两人穿过大雄宝殿,绕过诵经堂,向寺僧问明香积厨的方位,便往后院行去。
香积厨是一排低矮的房舍,屋后堆着柴薪,门前有一口水井。此时并非备膳之时,此处更是僻静无人。杨士奇与于谦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柴火和蔬果混杂的气味。灶台冰冷,水缸满溢。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听闻响动,勐地转过身来,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马云。
他今日未着官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袍,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交织着紧张与决绝。
“杨大人。”马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公公有心了。”杨士奇拱手,语气平和,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视着屋内,确认并无埋伏。
“时间紧迫,杂家长话短说。”马云显然不愿在此地久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塞到杨士奇手中,“这是杂家冒着杀头的风险,从黄俨外宅书房暗格里誊抄的。是他与宫外、藩地往来的部分账目和信物记录,虽不完整,但足以窥见冰山一角!”
杨士奇接过,触手只觉得那册子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隐秘与杀机。他没有立即翻开,而是紧紧攥住,沉声问道:“通州官仓的铁料,最终运往何处?西山何处?”
马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咬牙道:“大部分……大部分确实经由复杂渠道,最终疑似流向漠北或乐安州方向,但有一小部分,最精良的那批,入了西山!就在这灵觉寺后山往里的一个废弃矿坑,被改成了私铸工坊!守卫都是……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油子,绝非寻常护卫!”
西山私铸工坊!杨士奇心中剧震。在京城眼皮底下,皇家寺院之旁,私设工坊铸造兵器?这伙人的胆子,简直大得包天!
“何人主使?黄俨?赵王?还是汉王?”于谦忍不住急声追问。
马云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黄俨是中间牵线、传递消息、利用职权行方便之人。赵王府……通过黄俨,确实订购过一批‘精铁’。但杂家隐约觉得,那矿坑工坊的背后,另有其人,黄俨对其也颇为忌惮,似乎……并非完全听他指令。”
并非完全听黄俨指令?杨士奇眉头紧锁。难道还有第四方势力?是纪纲代表的锦衣卫中某些人?还是……军中的某些勋贵?
“证据呢?那工坊的确切位置和直接主使的证据?”杨士奇追问。
“杂家……杂家拿不到。”马云面露难色,“那地方戒备极其森严,且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杂家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一次黄俨醉酒后失言,以及杂家暗中扣下过他一份提及‘西山废矿’的密信片段。更具体的……除非能潜入其中,或者拿到黄俨手中那本真正的总账!”
就在这时,于谦耳朵微动,脸色骤变,低喝道:“大人,有人靠近!不止一个,脚步很快!”
马云顿时面无人色。
杨士奇反应极快,将那本誊抄的账册迅速塞入怀中贴身藏好,对于谦道:“护住马公公!我们从后窗走!”
于谦一把拉开后窗,窗外是一片枯败的灌木丛和陡峭的山坡。他率先跃出,伸手来接应。马云连滚带爬地翻出窗外,杨士奇紧随其后。
三人刚隐入灌木丛,香积厨的前门便被“砰”地一声踹开!几名做家仆打扮,却眼神凶悍、动作矫健的汉子冲了进来,手中赫然提着短刃!
“人跑了!后窗!”为首一人低吼。
“追!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声随风传来,杨士奇心中一寒。对方果然是冲着灭口来的!他和于谦搀扶着腿脚发软的马云,沿着崎岖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木茂密处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拨开灌木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风雪,终于在此时簌簌落下。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却浇不熄那迫在眉睫的杀机。这场西山之行,果然成了生死一线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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